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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了灯,照在何盏脚下,引着他走出一段路。
忽然间,何盏顿了脚步,又回首——席泠的背影将将转入棕竹夹掩的小径。
月亮十分圆满,寒噤噤的银光像一片冷霜,落在他最尾滑隐的衣袂上,没抓住他。
他因何盏来得暗了,原本是睡下的,穿着银灰色的寝衣。
他很少穿得这样浅淡,轻薄得犹如月的一缕叹息。
踅进西厢,箫娘恍惚以为是月亮彻底落进她的梦窗,她绵.绵地笑了两声,在床上打了个滚。
席泠点亮床头高高的蜡烛,把竹青的鲛绡帐挂在银钩上,落在床沿对她温柔地笑,“何盏过来,我与他在正屋里说了一会话,起来时你睡得正好,怎的就醒了?” “我做了个梦,笑醒了。
”箫娘滚过来,把脑袋侧枕在他腿上,“想不起梦的什么,就记得是个美梦。
嗳,这大半夜的,何小官人来寻你做什么,有哪样要紧事明天不能说?” “一点要紧的公事。
你再接着睡。
”席泠把另一支膝盖翘起来,脚跟踩在床沿上,睡意全无了,迎面望着绮窗外的月。
箫娘跟着他看,模糊的月嵌在窗纱上,圆得剔透,流水一样由窗纱密密麻麻的细孔里流淌进来。
她坐起来,朝窗上递递下巴,“我也睡不着了,开了窗透透气吧。
” 席泠去打开了窗,芜杂的蛙声一霎挤进窗来,风也挤进来,把烛火吹的偏了偏。
箫娘忙下床去取灯罩,笼在银釭上,光线就黯淡一层,看不清席泠的表情。
他顺势坐在了榻上,懒歪歪地欹着窗,散漫惑人的姿态。
把床上的箫娘看了会,又旧事重提,“要我说,你还是往杭州去散散闷,成日在家困着,人也困得恹恹的。
杭州比南京凉快许多,到了那头,正好度过暑热。
” 一件事倘或她不答应,他很少重提。
这回又说起,箫娘免不得警惕起来,老远剔了他一眼,“总撺掇我往杭州去做什么?未必,你有点什么事情要避着我?我猜猜,你近来,又撞见了谁家的小姐?” 月光落在席泠胸膛上,他吊着眼梢,有些不正经地张开双臂,箫娘便走过来,伏在他怀里。
他叹道:“哪来谁家的小姐,就一位虞家的小姐,已经够叫人愁烦的了,我又何苦去招那些事?我是为你想,过两日,我又要忙起来,或者又要往底下县上去一趟,一走半月一月的,你在家,岂不更无趣?你怕什么,怕去了杭州,回来我不在家了?” 箫娘撅着嘴,不知怎的,觉得亮堂堂的月亮有些凄荒,“我就是不想去,舍不得撇了你嘛!” 万般无奈,今夜只好再搁下此事不题了,席泠抱着她,后脑仰在窗台。
那竹梢的影,温柔地垂在他的眼角,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摇晃,好像一片暗的泪由他冰封的目光里淌出来。
落后有一天夜里,席泠梦到席慕白,还是那副邋遢模样,吊儿郎当歪在他家榻上,手一个劲地摸炕桌上水晶碟子里的葡萄吃,塞了一嘴,葡萄汁水淋漓地由他嘴角溢出来。
席泠打床上下来,走近几步,席慕白挑着眉峰笑道:“我就晓得你小子,良心烂透了。
” 梦里也是死寂的夜,辨不清春夏秋冬,风打袖口灌进去,凉透心骨,满地被月光拖得沉重的影子。
席慕白说着话,葡萄酱汁糊了满下巴,那些绿油油的颜色逐渐变深变红,像是殷红的血。
他倏地一笑,满口里的血,深的浅的,仿佛嚼烂了谁的心肺。
席泠猛地一吓,惊醒过来,浮了满额的汗。
箫娘被吵醒,跟着坐起来窥他,“冷哥,冷哥,你做噩梦了?” “没什么。
”席泠久坐半日,枕头底下摸了绢子揩汗,“你接着睡。
” 箫娘诧异地盯着他,那汗.湿的额头底下,眼睛愈发死寂了。
她惶惶不安地歪着眼紧窥着,拽他的胳膊,“怎的了?” 席泠掀开薄衾下床,往榻上倒盅凉水来喝,撑在炕桌上吁了口气,“你接着睡,我到正屋里看会书。
” 他的肩颈凹陷下去,头微微垂着,箫娘撩着帐子注视他,微风从他宽松的寝衣里往里灌,洗劫了他坚壮的骨头。
衣裳偶尔贴在他的腰上,箫娘才发现,他瘦了些,不知不觉地,似乎也老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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