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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这一个钉子,就觉得不快;她呢,由北京跑到天津来,满心里藏了一个水到渠成、月圆花好之梦,结果,却完全错了。
她那样一个慕虚荣的女子,能和我说出许多实话,连偷看日记的话都告诉我了,她是怎样的诚恳呢!而且我那样的批评,都能诚意接受,这人未尝不可取。
无论如何,我应当安慰她一下,好在约了她下午看电影,我就于电影散场后再回请她就得了。
家树是这样想着,忽然听差拿了一封信进来递给他。
信封上写着:“专呈樊大爷台启,何缄。
”连忙拆开来一看,只有一张信纸,草草的写了几句道: 家树先生:别矣!我这正是高兴而来,扫兴而去。
由此我觉得还是我以前的人生观不错,就是得乐且乐,凡事强求不来的。
伤透了心的丽娜手上。
于火车半小时前。
家树看这张纸是钢笔写的,歪歪斜斜,有好几个字都看不出,只是猜出来的。
文句说的都不很透彻,但是可以看出她要变更宗旨了。
末尾写着“于火车半小时前”,大概是上火车半小时前,或者是火车开行时半小时以前了。
心想:她要是回北京去,还好一点;若是坐火车到别处去,自己这个责任就大了,连忙叫了听差来,问:“这时候,有南下的火车没有?有出山海关的火车没有?”听差见他问得慌张,便笑道:“我给你向总站打个电话问问。
”家树道:“是了。
火车总要由总站出发的,你给我叫辆汽车上总站,越快越好。
”听差道:“向银行里去电话,把家里的车叫回来,不好吗?”家树道:“胡说!你瞧我花不起钱?”听差好意倒碰了钉子,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急事,便用电话向汽车行里叫车。
当下家树拿了帽子在手上,在楼廊下来往徘徊着,又吩咐听差打电话催一催。
听差笑道:“我的大爷!汽车又不是电话,怎么叫来就来,总得几分钟呀!”家树也不和他们深辩,便在大门口站着。
好容易汽车开到了门口,车轮子刚一停,家树手一扶车门,就要上去;车门一开,却出来一个花枝招展的少妇,笑着向家树点头道:“啊哟!侄少爷,不敢当,不敢当。
”家树看时,原来这是缪姨太太,是来赴这边太太的牌约的。
她以为家树是出来欢迎,给她开汽车门呢!家树忙中不知所措,胡乱的说了一句道:“家叔在家里呢,请进吧。
”说了这句话,又有一辆汽车来了,家树便掉转头问道:“你们是汽车行里来的吗?”汽车夫答应:“是。
”家树也不待细说,自开了车门,坐上车去,就叫上火车总站,弄得那缪姨太太站着发愣,空欢喜了一下子。
家树坐在车里,只嫌车子开得不快。
到了火车站,也来不及吩咐汽车夫等不等,下了车,直奔卖月台票的地方。
买了月台票,进站门,只见上车的旅客,一大半都是由天桥上绕到月台那边去,料想这是要开的火车,也由天桥上跑了过去。
到月台上一看火车,见车板上写着京奉两个大字,这不是南下,是东去的了。
看看车上,人倒是很多,不管是与不是,且上去看看。
于是先在头等包房外转了一转,又在饭车上,又到二等车上,都看了看,并没有何丽娜。
明知道她不坐三等车的,也在车外,隔着窗子向里张望张望,身旁恰有一个站警,就向他打听:“南下车现在有没有?”站警说:“到浦口的车,开出去半个钟头了,这是到奉天去的车。
”家树一想:对了,用写信的时间去计算,她一定是搭南下车到上海去了。
她虽然有钱,可是上海那地方,越有钱越容易堕落,也越容易遭危险,而况她又是个孤身弱女,万一有点疏虞,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责任是推卸不了的。
于是无精打采的,由天桥上转回这边月台来。
刚下得天桥,家树却见这边一列车,也是纷纷的上着人,车上也是写着京奉二字。
不过火车头却在北而不在南,好像是到北京去的,因又找着站警问了一问,果然是上北京的,马上就要开了。
家树想着:或者她回京去也未可料,因慢慢的挨着车窗找了去。
这一列车,头等车挂在中间,由三等而二等,由二等而头等。
找了两个窗子,只见有一间小车室中,有一个女子,披了黑色的斗篷,斜了身子坐在靠椅上,用手绢擦着泪。
她的脸,是半背着车窗的,却看不出来。
家树想着:这个女子,既是垂泪惜别,怎么没有人送行?何丽娜在南下车上,不是和她一样吗?如此一想,不由得呆住了,只管向着车子出神。
只在这时,站上几声钟响,接上这边车头上的汽笛,呜呜一声,车子一摇动,就要开了。
车子这样的摆荡,却惊醒了那个垂泪的女子。
她忽然一抬头,向外看看,似乎是侦察车开没有开。
这一抬头之间,家树看清楚了,正是何丽娜。
只见她满脸都是泪痕,还不住的擦着呢。
家树一见大喜,便叫了一声:“密斯何!”但是车轮已经慢慢转动向北,人也移过去了。
何丽娜正看着前面,却没有注意到车外有人寻她。
玻璃窗关得铁紧,叫的声音,她也是不曾听见。
家树心里十分难过,追着车子跑了几步,口里依然叫着:“密斯何!密斯何!”然而火车比他跑得更快,只十几步路的工夫,整列火车都开过去了。
眼见得火车成了一条小黑点,把一个伤透了心而又是满面泪痕的人,载回北京去了。
家树这一来,未免十分后悔,对于何丽娜,也不免有一点爱惜之念。
要知他究竟能回心转意与否,下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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