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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经年亲剑铗 长日对楸枰(5/5)

以授。

袁承志棋艺日进,木桑和他下棋,反要饶上二子,而袁承志故意相让之迹,越来越难遮掩。

木桑兴味索然,自觉这“千变万劫棋国手”的七字外号,早已居之有愧,明明觉得袁承志的棋艺也是平平,可是自己不知怎的,却偏偏下他不过,只怕自己的棋艺并不如何高明,也是有的,但说自己棋艺不高,却又决无是理。

这一日大败之余,推枰而起,竟飘然下山去了。

这时已是崇祯十六年,袁承志也已二十岁了。

这十年之间,袁承志所练华山本门的拳剑内功,与日俱深,天下事却已千变万化,眼下更是如沸如羹,百姓正遭逢无穷无尽的劫难。

这些时日中,连年水灾、旱灾、蝗灾相继不断,百姓饥寒交迫,流离遍道,甚至以人为食。

朝廷却反而加紧搜括,增收田赋、加派辽饷、练饷,名目不一而足,秦晋豫楚各地,群雄蜂起。

崇祯八年正月,造反民军十三家七十二营大会河南荥阳,李自成声势大振,次年即称“闯王”,攻城掠地,连败官军。

其间穆人清仍时时下山,回山后也和袁承志说起民生疾苦,勉他艺成之后,务当尽一己之力,扶难解困,又说所以要勤练武功,主旨正是在此。

袁承志每次均肃然奉命。

袁承志兼修两派上乘武功,已是武林中罕有的人物。

不过十年来他一步没有下山,江湖上自不知华山派已出了这样一位少年高手。

这天正是初春,袁承志正在练武,哑巴从屋内出来,向他做做手势。

袁承志知是师父召唤,走进屋内,见师父身旁站着两名大汉。

这华山绝顶之上除木桑之外,从没来过外客,他见了两人,很感诧异。

穆人清道:“这位是王大哥,这位是高大哥,你过来见见。

”袁承志见是师父朋友,过去拜倒,口称:“王师叔,高师叔。

”那两人忙即跪下,连称:“不敢,袁师叔请起。

”袁承志听他们反叫自己师叔,甚是奇怪。

穆人清呵呵大笑,说道:“大家起来。

”袁承志站起身来,见两人都是庄稼人打扮,神情却是英武矫挺。

穆人清对袁承志笑道:“你从来没跟我下山,也不知道自己辈份多大,别客气过头啦!你们谁也别叫谁师叔,大家按年纪兄弟相称吧。

”原来这姓王与姓高的是师兄弟,他们的师父叫穆人清为师叔,但也不是真的有甚么师门之谊,只不过这么称呼、尊他为长辈而已。

如此算来,两人还比袁承志小着一辈。

穆人清道:“这两位大哥从山西奉闯王之命前来,要我去商量一件事。

我明天就要下山。

” 袁承志道:“师父,这次我跟你去瞧瞧崔叔叔。

”他在山上实在闷得腻了,好几次想跟师父下山,都没有得到准许,这次又求。

穆人清微微一笑。

王高二人知道他们师徒有话要商量,告退了出去。

穆人清道:“眼前义军声势大张,秦晋两省转眼可得,这也正是你报父仇的良机。

你曾几次求我带你去行刺崇祯皇帝,我始终没准许,你可知是甚么原因?”袁承志道:“定是弟子的功夫没学好。

”穆人清道:“这固然是原因,但另有更重要的关键。

你坐下听我说。

”袁承志依言坐下。

穆人清道:“这几年来,关外军情紧急,满洲人野心叵测,千方百计想入寇关内。

崇祯这人虽然疑心重,做事三心两意,但以抗御满清而言,比之前朝万历、天启那些昏君,总算还是竭力以赴的。

要是你为了私仇,进宫把他刺死,继位的太子年幼,权柄落在宦官奸臣手里,只怕咱们汉人的江山马上就得断送,你岂非成了天下罪人?你父亲终身以抵御清兵、平定辽东为己志,他在天之灵知道了,一定也要怒你的不忠不孝吧?”袁承志听师父一言提醒,不觉吓出了一身冷汗。

穆人清道:“国家事大,私仇事小。

我不许你去行刺复仇,就是这个道理。

但现下局面不同了,闯王节节胜利,一两年内,便可进取北京。

闯王英明神武,那时由他来主持大局,哪里还怕辽东满洲人入寇?”袁承志听得血脉贲张,兴奋异常。

穆人清道:“眼下你武功已经颇有根底,虽然武学永无止境,但我所知所能,已尽数传你,以后就全凭你自己用功。

明天我下山去,要跟高王二人去办几件事,你的混元功尚差了最后一关,少则十日,多则一月,才能圆熟如意,融会贯通。

下山奔波,诸事分心,练功没山上安静。

待得混元一气游走全身,更无丝毫窒滞,你再下山,到闯王军中来找我吧。

一路之上,如见到不平之事,便须伸手。

行侠仗义,乃我辈份所当为,纵是万分艰难危险,也不可袖手不理。

” 袁承志答应了,听师父准许他下山,甚是欢喜。

穆人清平时早已把本门的门规,以及江湖上诸般禁忌规矩、帮会邪正、门派渊源、武功家数都说了给他听,这时又择要一提,最后说道:“你为人谨慎正直,我是放心得过的。

只是你血气方刚,于‘色’字一关可要加意小心。

多少大英雄大豪杰只因在这事上失了足,弄得身败名裂。

你可要牢牢记住师父这句话。

”袁承志凛然受教。

次日天亮,袁承志起身后,就如平时一般,帮哑巴烧水做饭,等一切弄好再到师父房里请安,却见穆人清和两位客人早已走了。

袁承志望着师父的空床出了一会神,想到不久就可下山,打手势告诉了哑巴。

哑巴愀然不乐,转身走出。

袁承志和他相处十余年,早已亲如兄弟,知他不舍得与自己分离,心下也感怅惘。

忽忽过了七八天,袁承志照常练习武功,想到不久便要离去,对山上一草一木不由得加意爱惜起来。

这天用过晚饭,坐在床上又练一遍混元功,但觉内息游走全身经脉,极是顺畅,心下甚喜。

正要熄灯睡觉,哑巴走进房来,做手势说山中似乎来了生人。

袁承志要奔出去察看,哑巴示意已前后查过,却未见踪迹。

袁承志不放心,带了两头猩猩山前山后查看,果没发现有何异状,也就回来睡了。

睡到半夜,忽听到外房中大威与小乖吱吱乱叫,袁承志翻身坐起,侧耳细听,忽然间一阵甜香扑鼻,暗叫:“不好!”闭气纵出,哪知脚下陡然无力,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那是他从所未有之事,正自大感惊讶,室门砰的一声被人踢开,一条黑影窜将出来,黑暗中刀风飒然,当头砍到。

袁承志只感到头脑发晕,站立不定,危急中强自支持,身子向左一偏,右手反击一掌。

那人挥刀直劈下来,削他手臂。

袁承志猝遇强敌,不容对方有缓手机会,黑暗中听声辨形,欺进一步,左掌噗的一声,击在那人肩头,只是手臂酸软,使出来的还不到平时一成功力,饶是如此,那人还是单刀脱手,身不由主的直掼出去。

外面一人伸手拉住,问道:“点子爪子硬?” 袁承志待要扑出追敌,突觉一阵迷糊,晕倒在地。

也不知隔了多少时候,方才醒来,只感混身酸软,手足一动,一惊非同小可,原来全身已被绳子缚住。

只见室中灯火辉煌,两个人正在翻箱倒箧的到处搜检。

他知遭人暗算,心中自责无用,师父下山没多天,就给人掩上山来擒住了,那还说甚么闯江湖报父仇。

这时兀自头晕目眩,于是潜运内功,片刻间便即宁定。

当下假装昏倒未醒,眼睁一线偷看,只见一人身材瘦削,四十多岁年纪,面容干枯,另一个头顶光秃,身躯高大,瞧身形就是适才与自己交手之人。

他想:“山上有甚么贵重东西,值得他们来抢?这里就只有师父留下给我做盘缠的五十两银子。

但这二人绝非寻常盗贼,这秃子武功不弱,想那瘦子也自了得。

若说是来找师父报仇,为甚么不杀我,却到处搜寻东西?”暗运功力,想崩断手上所缚绳索绳子。

不料敌人知他武功精强,已在他双手之间插了一支空竹,只要一用力,竹子先破,立发声响。

袁承志微微一挣,便即发觉,于是停手不动,寻思脱身之计。

那秃子忽然高兴得大叫起来:“在这里啦!”从床底下捧出一个大铁盒来,正是金蛇郎君的遗物。

瘦子脸露喜容,与秃子坐在桌边,打开铁盒,取出一本书来,见封面上写着《金蛇秘笈》四字。

秃子哈哈大笑,说道:“果然在这里,师哥,咱们这十八年功夫可没白费。

”揭开秘笈,见书页上画着许多图形,写满小字,喜得晃头搔耳,乐不可支。

瘦子忽叫:“咦,那人要逃!”说着向袁承志一指。

袁承志吃了一惊。

秃子回过头来,那瘦子手腕翻处,波的一声,一柄匕首插进了秃子背脊,直没至柄,随即跃开数尺,拔出长剑,护住门面。

秃子惊愕异常,忽然惨笑,说道:“二十几个师兄弟寻访了十八年,今日我和你才得到这宝贝,你要独吞,竟对我下这毒……手……哈哈……哈哈……你……你当然连石梁派也叛了。

可是要瞒过五位老爷子,只怕没这么容易,我……瞧你有甚么好下场……哈哈……” 静夜中听到这惨厉的笑声,袁承志全身寒毛直竖。

那秃子反手去拔背上匕首,却总是够不到,蓦地里长声惨呼,扑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瘦子怕他没死,又过去在他背上刺了两剑,哼了一声,道:“我不杀你,怕你不会杀我么?那又何必客气?”随即又在秃子的尸身上重重踢了一脚,说道:“你说我瞒不过那五个糟老头子?你瞧我的!” 他不知袁承志已醒,阴恻恻的笑了两声,弹去了蜡烛上的灯花,打开秘笈看了起来,他身子微微晃动,满脸喜色。

他翻了几页,有几页粘住了揭不开来,伸食指在口中一舐,蘸了些唾液又去翻阅,这般翻了几张,袁承志突然想起,书本上附有剧毒,他如此翻阅,势必中毒,不由得“呀”的一声叫了出来。

那瘦子听到了,转过头来,见袁承志脸上尽是惊惶之色,便缓缓站起,从秃子背上拔出匕首,走上两步,说道:“我跟你无怨无仇,可是今日却不能饶你性命。

”说着眼露凶光,举起匕首,狞笑两声,说道:“此时杀你,只怕你到了阴间也不知原因。

老实跟你说,我是浙江衢州石梁派的张春九。

我们石梁派和金蛇郎君是死对头,他奸淫了我们师妹,逃得不知去向。

我们十多年来到处找他,哪知他的物事竟在你这小子手里。

金蛇郎君在哪里?”说着向窗外一望,不由自主的脸露畏惧,似乎怕金蛇郎君突然出现。

袁承志若是稍有江湖经历,自会出言恐吓,纵不能将他惊走,也可使他心有顾忌,不敢随便加害自己,但此时六神无主,哪想得到骗人?只道:“金蛇郎君早已死了,他……他的尸骨也是我葬的。

”张春九大喜,又问一句:“金蛇郎君果然死了?”袁承志点点头。

张春九喝问:“他怎么死的?”袁承志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 张春九满脸狰狞之色,恶狠狠的道:“你这小子住在华山之上,决非好人,料来跟金蛇郎君蛇鼠一窝,杀了你也不冤。

你做了鬼要报仇,到衢州来找我张春九吧。

哈哈,不过我今后衢州也永不回去了,只怕你变了鬼也找我不到……哈哈……”笑声未毕,突然打了个踉跄。

袁承志知道危机迫在目前,全身力道都运到了双臂之上,猛喝一声,绳索登时迸断,挥掌正要打出,张春九忽然仰天便倒。

袁承志怕他有诈,手持断绳,在面前挥了两下,呼呼生风。

却见他双脚一登,便不动了,眼中、鼻中、耳中、口中,都流出黑血来,才知他已中毒而死,俯身解开自己脚下绳索,奔到外室,见哑巴也已被缚,双目圆睁,动弹不得,忙给他解了缚。

又见大威与小乖昏倒在地,心中一惊,去端了一盆冷水从头上淋将下去,两头猩猩渐渐苏醒。

袁承志打手势把经过情形告诉哑巴。

等天明后,两人把两具死尸抬到后山。

袁承志想这大铁盒是害人之物,便投在坑里,与两具死尸一起埋葬,想起夜来情事,不由得暗暗心惊:“这二人所以绑住我与哑巴,不即一刀杀死,自是为了预备拷问金蛇郎君的下落。

若非他们另有图谋,这时葬在这坑中的,却是我与哑巴的尸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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