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促他:“表哥,你说我方才讲得对不对?” 他极不耐烦,冷淡道:“若要论血统,你知道歧南神宫唯一低视的血统是什么。
”嫦棣的脸唰地一白。
歧南神宫低视的是不贞的血统,若从这个条理上说,嫦棣和阿兰若的血没有任何区分。
但阿兰若是他养大的,亦饮过他的血,即便承了她母亲不贞的血统,那又如何。
息泽近年已不大理事,在歧南后山造了个竹园精舍,传出话来说身上染了重病,需移到彼处将养云云。
他初时信了,去精舍瞧他,却见息泽挽了裤腿光着脚正生机勃勃地在河中摸鱼,面上看着比他都要生猛且精神。
息泽假模假样咳嗽几声,一派真诚地道:“本君确染了病,但只因本君是个坚强人,不屑那种病恹恹的做派,你瞧着本君才像个没病没痛样,实则本君都快病死了。
” 他向快要病死了的息泽神君道:“颇多同僚相邀近日将来探视你,你这样坚强必定令他们感动。
”息泽脸上的笑僵了僵。
听说后头再有神官前去精舍探望息泽,瞧着的都是息泽卧病在床的颓废样。
息泽既然沉疴染身,神宫诸事自然一应落在他肩头。
是年,九重天太上老君于三十二天宝月光苑办道会,以道法论禅机,他代息泽赴会。
道会办了九九八十一天,长且无趣,但因此趟道会所邀仙者众多,尤显热闹,因而道会结束后,趁着热闹劲儿百果仙开了一场百果宴招待众位仙者,又耽搁九天。
待他再回梵音谷时,未曾想到,所闻竟是唢呐声声。
阿兰若出嫁了。
嫁的是息泽。
那日是个风天,歧南神宫飘浮于半空,幻化出一道及地的云梯。
仙乐缥缈中,一身华服的息泽神君拾级而下,自送亲的软轿中牵出他红衣的新嫁娘,握住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向威严宫门。
他立在宫门旁一棵无根的菩提后,见她嫁衣外罩着同色的披风,防风的兜帽挡住大半眉眼,只露出朱红的唇和雪白小巧的下颌。
他蹙着眉,自袖中取出一支黑色的翎羽,于掌心轻轻一吹,云梯上狂风乍然而起,掀开她的兜帽,她用手遮住飞扬的发丝,仰起头来,秀眉微微挑起。
他已经许久不曾见她。
她那个样子很美。
他有一瞬的失神,那一夜四季花纷落如雪,花树下他搂着还是孩子的她,轻声对她许诺:“我是你唯一的亲人,阿兰若,他们不要你,你还有我。
” 而自从十年前月夜下那个转身后,说定的誓言再不成誓言。
她会有越来越多的亲人,她的师父、她的丈夫,往后还有她的孩子。
最后一眼,是狂风渐息,息泽将她的兜帽重合好,她朱红的唇勾起一抹戏谑的笑。
那不是他曾教给她的笑,但他知道有个人是那种笑法。
西海二皇子苏陌叶。
时光如水,她身上再没有痕迹是他曾留给她,就像他从未在她生命中出现过。
息泽携着她踏进神宫,宫门沉沉合上。
黑色的翎羽轻飘飘回到他手中。
十年前他就失去了她,已经失去,谈何再失去,只是这一次同她的错身,不知为何,远比上一次更令他感到疼痛。
而后二十余年,息泽退位,他继任神官长之位,成为梵音谷有史来最为年轻的一任神官长。
息泽装出副病得没几天活头的模样避去歧南后山,他亲送他去竹园,息泽还调侃他:“俊得不像话,聪明得不像话,却整日板着个脸,自然你板着脸比笑着时更俊,但来送别我你还是笑着好些,我心里舒坦。
” 他环视竹园,却未看到半件女子用品,终于忍不住道:“你妻子呢?” 息泽抖开条有些发润的被子晒在大太阳底下:“一个小姑娘家,年纪轻轻同我在这里隐居有什么意思,自然该待在山外她府里头。
” 他瞧着山中野景,淡淡道:“你待她很好。
” 息泽笑了,得意地赞同:“她的确有福气,碰到我这样的好人。
” 世传这一任神官长有一副绝代之貌,却兼有一副冷淡自傲的性子,令人难以亲近。
他的所为同传言也颇合,自他接管歧南神宫,神宫行事越发低调,若非大祭,难觅神官长身影。
他即位的第二年,倾画夫人求上君赐婚,选他做橘诺的驸马,时年他根基不稳,难以推辞,但借口尚未成年,需清净长修,只行定亲之礼,而将婚期无限长延。
订婚礼后,他更是闭在神宫,习字练剑,种树下棋,只与清灯素经为伴。
他住的园中,阿兰若成婚那年他种下一园四季花,并未以天泉水浇灌,因而生得缓慢,悠悠二十来年过,橘诺出事的时候,才刚落完第一树花,结完第一树果。
纵然橘诺所为大大扫了他的颜面,但橘诺是相里殷唯一的血脉,不能不救。
他亦知救橘诺乃是死局,上君必将借此良机将他逐出神宫。
但有些事情,看似死局,时机把握得宜,倒是意外的一条生路。
相里阕是位专横君王,自即位日起,便虎视眈眈盯紧了神宫,大有将神宫纳入囊中之意。
息泽看事透彻,却是个嫌麻烦的主儿,因而相里阕一上台,他这个继任者不过童稚小儿,息泽便欢欣鼓舞地将诸事都丢给他,逍遥自在避去歧南后山了。
神宫中势力冗杂,并未察出相里阕野心且又顽固不化者不在少数,近年他虽在神官长的高位上坐着,行事却时有掣肘,未免为难。
不过,一旦神宫失去神官长,以相里阕的刚愎个性,对神宫的野心当不会再勉力压制。
若不幸相里阕近年行事谨慎了些,他也有办法令他不再压制。
歧南神宫内里无论如何相斗,终归容不得外力亵渎它。
相里阕早一日对神宫下手,如此,神宫中各派势力便能早一日放下芥蒂,共敌外侮。
他是天定的神官长,即便相里阕废黜了他,一旦王宫和神宫真刀真枪对起来,歧南神宫坐镇的只能是他,即便是那些食古不化的老神官,除了迎回他也别无他法。
此乃以退为进。
他坐在那样的高位上,年轻而神秘的大神官长,享着世人尊奉,人生却像是一块荒地,唯矗着一座歧南神宫,或许东风吹过遍地尘沙,还能见出几粒四季花的种子。
也仅仅是,不能开花的种子罢了。
而究竟是什么样的因缘,让他在橘诺的刑台上再见到她。
她一身红衣,展开雪白的羽翼,浮立于半空中微垂头瞧着他,嘴角勾起一点笑:“你还记得吗,虽然不同你和橘诺一起长大,我也是你的妹妹。
” 阿兰若,这是你的名字,以后我说这三个字,就是在叫你的名字。
“世说神官之血有化污净秽之能,今日承神官大人的恩泽,不知我的血是不是会干净许多?” 你这么小,我回来时,你一定已经忘了我。
“他是我救回来的,就是我的了。
” 我会回来,等我当上神官长,就可以救你出来。
“你看,如今这个时势,是在何处呢?” 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他们不要你,你还有我。
如何能忘记。
阿兰若。
但他着实离开她太久,不知何时,她也学会了囚禁和掠夺。
在那些最深、最深的梦里,他其实梦到过她,梦到那一年是他将她救出蛇阵,而她在他怀中展翼。
他并非没有想过有一日他会落魄,但这世间,若说他唯独不希望谁见他落魄,那人只能是阿兰若。
可此时,他被她困在她府中,小小一方天地,活像一个囚徒。
没有人喜欢被囚禁。
而后便是她写给他的信,假他人之名的一则戏弄。
他一向最懂得掩藏情绪,若那人不是阿兰若,他绝不会那样盛怒。
书房中烛火摇曳,她懒懒靠在矮榻上:“你就没有想过,我并不像你讨厌我那么讨厌你,或许我还挺喜欢你,做这些其实是想让你开心。
”若是想让他开心,为何要借他人之名,为何不在信末题上她自己的名字?他着实气极,生平第一次口不择言。
而她笑起来:“我说的或许是真的,或许是假的,或许是我真心喜欢你,或许是我真心捉弄你。
” 她说真心喜欢的时候,微微偏着头,模样里有一种他许久不曾见到的天真。
在她说出这两个字之前,那些深埋在他心底,不能发芽的四季花种子,他不曾想过也许是喜欢。
而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就像是打开一只被咒语禁锢的盒子,那些潜藏的东西齐涌出来。
为何要长修,为何要救她,为何在那些最深最隐秘的梦境中,唯一会出现她的身影。
在犬因兽的石阵中,他入阵救她几乎是种本能,他搂着她从结界中滚出来,她轻声在他耳边道:“你真的喜欢我,沉晔。
”他抱她在怀中,见她眼中流露出灵动的光彩,就像她小时候他教她念她名字的那个月夜,“晔……兰……” 她念得语不成调。
那语不成调的两个字,或许却正是一种预示。
他注定会爱上她。
他其实从没有停止过渴望她。
03. 此后两年,是一段好时光。
他将几株四季果树移来孟春院,当夏便有一半开花,一半结果。
阿兰若立在果树下若有所思:“蛇阵里也有四季果树,我幼年时都是吃这个,听说从前蛇阵中并无此树,却是一夜间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大约是老天怜悯我罢。
”那些往事,她被蛇阵中瘴气所困,果然再也记不起来。
这也没什么所谓,他想,如今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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