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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来小天下,生而为大人。
很好,你以后就叫左大人。
跟我走吧,以后整个江湖都会叫你大人。
他的心如灰烬,只在明雪前会有片刻复燃的火星。
当年一剑杀了家族七个长老,受到许家近乎无止境的追杀。
曾经的许家大少,豪爽大方,交游广阔,天涯到处是知己,结果在身败名裂之时,那些所谓的知己没有一个相信他,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恰恰相反,多的是冷枪,多的是暗箭。
武林八大世家,曾带给他多少荣耀,后来就带给他多少苦楚。
在许家凌厉的追杀下,他渐渐难支,险些身死之时,是明雪悍然出手,将他从阎王手中抢了回来。
她又调动明月楼势力,生生逼得许家撤回追杀令,从此不再过问他的消息。
从那时起,他就决定,修罗剑所向,必是明雪所指之敌。
在他跟随明雪之后,越发被这位明月圣女折服。
一介女流,竟有压倒天下男儿的才能,多谋善断,计无遗漏,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持绝对冷静的判断,明月楼在她的主持下,越发强横,对外从无败绩。
然而,一向冰心如铁的明月圣女,此刻竟也心乱了,比之前在南宫世家门口那次还要乱。
她坐在平日里处理公务的太师椅上,对着一封信,已经看了足足一个时辰。
那薄薄的一张纸,好像承载了无数的内容,她盯着信纸,眼神不曾有片刻的偏离。
信上写的是什么? 许都本不会关心这些问题,但此刻忍不住在心中揣测。
明雪处理公务,向来一目十行。
无论多么繁杂的事情,在她手上都迎刃而解,此刻对着这一张薄纸,竟似没了方向。
信是千金坊送来的。
千金坊收费很贵,不管任何委托,都收费一千金。
他们收费如此之贵,并不是因为他们无所不能。
恰恰相反,千金坊一直强调他们不是所有的委托都接,因为不是所有的事情他们都能做得到。
但千金坊声名远扬的原因是,只要他们接了委托,就一定会做到。
一诺千金,才是千金坊这个名字的由来。
曾经千金坊误接了一件并不起眼的委托,实际操作起来却难如登天,千金坊倾尽所有力量,以几乎从江湖除名的代价完成那项委托,从而赢得了整个江湖的信任。
许都想不到会有谁要用一千金去送一封信。
这封信的重要性只怕超乎寻常。
“走。
” 明雪突然起身,一边叠信,一边往外走。
许都一言不发地跟上。
他从来不需要知道去哪里,反正明雪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明雪出了明月楼,拍马便走。
一路上毫不顾惜马力,扬鞭狠抽,一路上穿城过河。
当明雪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好端端一匹千里宝马,悲鸣一声便轰然倒地,竟是生生跑死。
许都抬眼看去,城门上两个大字,遒劲有力:“丹阳。
” 明雪默默地注视了城楼一会儿,也不进去,也不管地上的马尸,径自折转,往城郊行去。
城里行人匆匆,却懒得有人看他们一眼。
这座城市,向来冷漠。
明雪不言不语,脑海里却一直在翻腾着信的内容。
字迹熟悉,语气熟悉。
可她本以为,她再也见不到这样的字,再也感受不到这种熟悉。
今天是你二十岁的生日,男子二十而冠,意味着成年。
我的女儿,强过这世上所有的男子。
我本想今天让你承继家业,但恐怕已经没办法做到。
你见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不在了。
死是任何人都无法逃避的宿命,我只是遗憾不能亲眼看着你成长。
江湖险恶,人心叵测。
我没有什么能够留给你的。
记得小时候常带你去练剑的那座别院吗?卧室里,床榻下,掘地三尺,有我留给你的东西。
希望它们能够帮到你。
光阴如利刃,岁月总催人。
明雪,愿你余生都好。
落款是“江中流”。
话语并不激烈,也不够煽情,却有着兼顾了方方面面的周到。
站在郊区这荒废了的别院前,眼前只剩下断壁残垣,就连房梁门板都被附近的村人拆去了,看不到一点曾经的痕迹。
明雪仍是不语,她的眼神依旧茫然而没有方向。
江中流,她被生生剐死的父亲,到底给她留下了什么? 在十多年前就在千金坊留下这封信,难道他早就预见了灭门的结局? 光阴亦如利刃,无时无刻不在切割人心,恍惚竟已十年余了。
对整个江湖而言都是漫长的十天,对于明月楼来说,尤其如此。
各大势力在聚拢力量的同时,纷纷整肃自身,明月楼明里暗里安插的人几乎全被揪出。
而这些如此详尽而准确的消息,放眼江湖,也只有天机阁才能提供。
借着明月楼对莫天机的追杀,天机阁第一次如此全面地介入江湖斗争。
人们这时候才发现,得罪一个以情报为生的组织,是多么不明智。
山东告急,江西告急,河北告急……明月楼各地分部的势力,告急飞鸽如雨飞来。
好像一夜之间,明月楼便被放在火上炙烤,所有的弱点与缺口,都展现在整个江湖的利刃下。
“收缩,收缩!收缩!一天到晚收缩!”赤红衣服的光头赤宿走来走去,踩得地板砰砰作响,让人怀疑是否下一刻楼板就要被踩塌,“咱们什么时候这么委屈过?” 这间议事厅里坐了不少人,七宿十四煞全部到齐,偏偏现今明月楼里最有话语权的左大人和明月圣女都没来。
赤宿焦躁地转来转去,过得一阵,突然看向一个倚窗不语的瘦高个儿:“喜煞,你说左大人和圣女到底是怎么想的?” 瘦高个儿转过身,他的脸上戴着一副面具,面具上画着简单的笑脸,咧开的嘴唇猩红似血,简单而诡异。
他的声音中性而邪异,难辨男女:“太麻烦了。
” 长发披肩的绿衣女子皱起了眉:“什么意思?” 喜煞呵呵地嘲笑着:“绿宿,你的脑子比赤宿的还要简单吗?” 赤宿沉声道:“最烦你们这些说话拐弯抹角的,有什么想法你就直说!” “果然人蠢蠢一窝。
”喜煞翻了个白眼,在七宿齐齐拍桌子之前解释道,“我说,对左大人来讲,一个个杀上门,太麻烦了!不如等他们全部聚集起来,再一次性解决掉!” 议事厅里突然安静下来。
因为他们突然发觉,睥睨天下的左大人,很可能真的是这么想的。
但问题是,近乎大半个武林的力量,明月楼真的强到一次性解决?这太不现实,也太疯狂了! 赤宿艰难地张开嘴巴,又无声合上。
即使是凶暴自大如他,也不觉得明月楼能够与整个江湖为敌。
良久,坐在角落里的离煞开口了:“圣女是什么想法?” 他把重伤未愈而导致的苍白脸容隐藏在角落的黑暗里,但一开口,所有人都是眼睛一亮。
离煞不愧是离煞,总能抓到重点。
没人能揣测神经病的想法,但明月楼现在能做主的还有另一个人。
明月圣女可是一直以多谋善断著称,在明月楼往日的事务中,从未让敌人占据过上风。
面对如今这种情况,她必然也已有了稳妥的计划。
然而,左大人外出未归,圣女竟也不知所踪。
至于此刻坐镇明月楼的那一位“圣女”,在座都是明月楼里顶尖的人物,自然瞧不上眼。
自上次左大人亲自出手将那个冒牌圣女打入尘埃后,明月圣女使用替身在高层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是以偌大的明月楼,此刻竟群龙无主。
丹阳城郊的废弃别院。
明雪静立着,这是她记忆中卧室床榻所在的地方。
许都一掌削去最后一点泥土,一个铁皮箱子露了出来。
刚刚好三尺,不多不少。
掘土这种事情,修罗剑当然要比手方便,但任何一个真正的剑客都不会忍心让自己的剑受委屈。
拂净泥土,又轻轻一捏,断开铁锁,许都这才把箱子递给明雪。
明雪也不避讳,直接打开了箱子。
满满的地契、房契、在四海钱庄的存款凭证。
财富之多,即使是出身于武林八大世家的许都,也有些暗暗心惊。
这些财富,足以再建一个强大的势力。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厚厚一沓地契房契的上面一个通体漆黑的墨玉牌。
正中两个血字,刻的是“阎罗”。
白衣胜雪的左大人,掸了掸衣袖,推门而入,他一如既往地嘴角带笑,笑容温润。
“抓到你喽,莫天机。
” 一个身材高大的背剑老者拦在身前,翻手一折,门板一样的巨大阔剑呼啸而来。
其势如猛虎,其剑如狂风! 锵锵! 剑出鞘,直抵阔剑正中。
高大老者须发张舞,阔剑压下,竟有泰山压顶之势。
左大人嘴角带笑,长剑一折,人随剑转,整个人竟翻到了阔剑之上。
高大老者握剑的双手一紧,剑刃上提,剑气勃发,就要借势反撩,将左大人一分两半! 雪白武靴在巨剑剑锋上显得渺小而危险,足尖一点,劲气与剑气瞬间纠缠而分,左大人已凌空而起。
云空万里,缥缈无定。
左大人腾到上空,阳光沐浴,有如神人,又俯冲而下,剑如梅花分瓣,绚丽中杀机凛凛。
高大老者不闪不避,巨剑横空,好似盘古舞斧,要将天地也一分为二。
区区梅花,自然也要散落天涯。
面对老者如此威势的一剑,左大人仍然笑容不改,于半空中生生挪转,在剑光罅隙中倏忽坠地,长剑疾转,已绕到老者身后,剑绽寒光,直点七处要害。
阔剑翻转,拦在背后。
这剑实在太过巨大,只是一横,便遮住了所有要害。
叮叮叮叮叮叮叮! 连响七声。
高大老者禁不住向前扑了一步。
他本以为能抵住,然而他没有。
判断错误,自然要付出代价。
他失去了胜利的机会。
“住手。
”一个舒缓明朗的声音响起,丝毫不像是出自一个老人之口。
左大人如若未闻,在阔剑上连踏几步,脚压着剑,剑脊压着高大老者的背部,用力压着他的双腿,将高大老者踩得生生跪倒。
他这才翩然落地,一手负后,一手执剑,而长剑已经搭在高大老者的脖子上。
“可以住手了。
”须发皆白的莫天机缓缓走来,他的眼睛似乎永远明亮,洞彻人心。
但他错了。
代价是一只耳朵。
“同样的话,你不该跟我说两遍。
”左大人嘴角带笑,长剑一斜,高大老者的一只耳朵已经飞天而起,“我听着,耳朵会很不舒服。
” 莫天机叹了口气:“你想要什么?” 左大人将剑收入鞘中,任由高大老者拖着阔剑回到莫天机身侧,叹道:“这柄剑不错,虽然使剑的人蠢了点,叫什么名字?” 高大老者闷声不语,他的耳朵仍在流血,但他也不去包扎,好似全无痛觉。
莫天机注视着左大人的眼睛,好像在观察其中的冷漠与疯狂,嘴里回道:“不语。
剑名不语,持剑的人不会语,剑的对手不能语。
” “好名字。
莫天机身边的人,自然不能多语,我懂。
”左大人真心实意地鼓了鼓掌,又摩挲着配剑,温声道,“但是,该说的,你还是得说。
” 莫天机皱眉:“你要的消息,我还要过几天才能确定。
十天内。
” “我相信,对于消息,莫天机从不说谎。
”左大人笑笑,“但楼主马上要出关了,我要给她一个惊喜。
” 左大人自顾自道:“如果我不能给她惊喜,我就会不开心。
而如果我不开心,智慧深沉如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莫天机不欲多说,沉声道:“一定在她出关前送到。
” 左大人呵呵呵地笑了起来:“你要送客了吗?” 莫天机不言不语,但他身侧一个个现身的蒙面人,气机悠长,全神戒备,显然已经表明了态度。
左大人轻蔑一笑:“就凭这些人吗?” 莫天机忽然也笑了:“就凭他们,当然不是你的对手,但是让你受点伤,稍稍拖住你还是可以的。
诛月盟进犯在即,不知道明月楼现在准备得怎么样了?明月楼主如果被外人打破闭关,又会发生什么?等她出关发现她的明月楼竟然遍地狼藉,不知道她又会怎么想?” “你很生气。
不然你不会说这么多话,也不会愚蠢到惹我生气。
”左大人仍是笑吟吟的,“不过你说得很有道理,我确实最近有些忙,没时间一个个杀了你身边这些废物。
” 他转身欲走,忽又停住:“对了,尽管你对我很没有礼貌,但我还是要送一件礼物给你。
天机阁主人,或者说,奈何的创建者,阎罗?” 他拍拍手,守在院外的手下默默进来,手中举着一个红布盖着的托盘,掀开红布,可以清楚看到托盘上摆放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头颅,头颅旁是一张墨玉牌,上面刻着“孟婆”。
他看着莫天机,欣赏着他的眼神变化,笑道:“所以你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了?” “不可能。
”莫天机身后,一个瘦得好似骷髅架子的蒙面人上前一步,声音冷硬如铁,“孟婆就算是死,也什么都不会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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