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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他就认不出了吗?” 说到底建康之大,见着萧子律就要挡着脸跑的人,也不过她刘长生一人尔。
“你误会了。
”长生认真解释,“我不是怕他认出我,是不想看见他,怕伤眼。
” “……”萧槿无言以对。
直到进了萧槿的房间,长生才把袖子放下来,抻了抻僵硬的胳膊,问婢女讨口茶喝。
“对了,顺便把给郡主准备的那份礼也拿过来。
”萧槿趁机朝婢女挤眉弄眼地嘱咐道。
婢女会意而去。
等候期间,长生在萧槿的房间里四处转悠,走到绣架旁,拎起上面挂着的绢布来看了看。
上面的图案还没有绣完,从已经绣好的铜赤色的枕、暗紫绿色的羽冠、白色的眉纹来看,不难认出是只鸳鸯。
她刚想问问是给谁绣的,萧槿就赶忙过来,扯了条绸子将绢布挡上,羞道:“别瞧了。
” “不瞧就不瞧,又不是给我的!”长生撇嘴,佯装嫉妒。
萧槿只是笑,不置可否。
过会儿婢女端着茶和点心回来了,还给长生带了一份看上去十分古朴的竹简,拜道:“郡主请过目。
” 长生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将竹简展开,发现里面的文字是楚篆,有些墨迹已经磨损了,看不清晰,仔细辨别了一会儿才读懂,是屈原大夫的《少司命》。
萧槿在一旁解说道:“据说是屈大夫的亲笔手抄本。
” “有可能。
”长生将竹简妥善铺展在桌上,埋头仔细盯着上面的文字,从每一个笔锋起落转折之细微处辨析着真伪。
萧槿与婢女趁机交换眼色。
婢女示意她事情办妥了,尽管放心。
不多时,便有人通传,说是三公子来了。
长生原本沉浸在竹简光怪陆离的世界中,一听到“三公子”这几个字,当即如临大敌。
她又想跑,又不舍得竹简,只好先卷起来,抱在怀里,警惕地盯着门口。
一阵玉石敲击地面的清脆笃笃声后,门扉轻启,走进来一个白衣蓝衫、身量颀长的男子。
那男子长眉似剑,眸若辰星,英挺俊朗,气度不凡。
唯一的缺憾便是,年纪轻轻的,走起路来略显蹒跚。
当然,因为有宽袍缓带、从容步态的遮掩,若不细看,也不容易发现。
只会被他右手拄的那根杖身通体洁白、杖头包有镂空云纹银饰的羊脂白玉手杖所吸引。
长生心里咯噔一下,悲伤地想:开年第一天就见着他,恐怕一整年都要倒霉了。
萧槿倒是喜出望外,激动地唤了声:“三哥!” 长生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又一口,连续运气三次后,才调整好语气,也跟着打了声招呼:“萧三郎。
” 萧子律看见她在,俊俏的眉梢微微一挑,眯眼道:“哟,不知道安阳郡主也在,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说着便缓缓挪步,坐到了她边上。
长生一看他坐稳,立刻换了个座位。
萧子律轻轻笑:“郡主躲什么,臣又追不上你。
” 长生哂笑:“找个安静的地方看书而已。
” 萧子律又问是什么书。
萧槿将从父亲那儿讨得个珍本,送给长生做礼物的事儿说了一遍。
萧子律听完颇为感慨:“郡主素好收集稀罕文稿,是不是因为与己有缘?听说当年大师给郡主算的那一卦文,也是天下难得。
可见郡主也是极其稀罕之人啊。
” 极其稀罕的专克异性之人吗?长生悄悄翻了个白眼。
说起这事,还要追溯到她刚出生的那年。
那时佛法还没有这么兴盛,南方还活跃着众多道家大师,其中一名大师一见她便说:“这女娃娃命不寻常。
” 长生的老爹听了还挺激动,急忙问怎么个特殊法。
大师有云:“此女七杀过旺命数伶仃桃花稀薄红鸾不兴……” 长生的老爹没听懂。
大师只好又用人话说了一遍:“就是恐怕嫁不出去的意思。
” 老爹本人和幼年的长生本来都是不信这个邪的。
谁知后来佛家的僧侣们来了,长生她娘又去问了一遍,得到的也是差不多的结果。
这就比较尴尬了,老爹长沙王感觉自己这一百八十来斤的身躯和意志很是动摇。
长生为了个人的终身幸福着想,当然还是不肯信的。
然而,她五岁那年,同隔壁家的小哥哥要好,结果小哥哥意外落水,差点丢了性命;十岁那年,觉得中书令萧大人家的三公子长得真是俊俏,忍不住多看几眼,结果三公子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断了腿;十三岁那年,与众多兄弟姐妹一同读书,倾慕太子殿下才学品行,结果国舅获罪,一家被连锅端了,连太子和皇后也被贬为了庶人。
至此,就算长生本人再怎么不信,建康城里的人家都信了。
再被添油加醋地传上一传,如今在建康城,她安阳郡主刘长生的名号,足以令广大男同胞闻风丧胆。
没有几个异性有勇气接近她,包括她养了许多年的那只雄性八哥。
所以小姐妹们纷纷谈婚论嫁的时候,她也就自然而然地“被”置身事外。
至于面前坐着的这位,正饶有兴致地盯着她怀中的竹简,要与她就此物究竟是不是真品展开激烈辩论的萧子律,正是当年从树上掉下来的那位三公子。
多年来,也是没少对她实施打击报复。
否则连在佛祖面前都敢诓人的长生,怎会一遇着他就唯恐避之不及? “屈大夫的瑰丽奇伟、磅礴酣畅、缱绻炽情,岂是整天埋头经史典籍的寻常人等能理解的,情绪到位了一激动写两笔错字怎么了?”长生一脸“你不懂就别瞎嘟囔”的表情道。
“郡主明知有恙,还拿个赝品奉若珍宝的博大胸襟,寻常人等也着实不及。
”萧子律边说边自愧不如地点头。
长生胡乱指了一片竹简瞎说道:“这里边有句‘悲莫悲兮与君知,乐莫乐兮君腿瘸’写得多有道理。
”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不服气。
旁边的萧槿看得直着急,忙咳嗽两声,打岔道:“三哥,我找你来是想问,十五快到了,你能不能帮忙绘制花灯?我自己画不好,街上卖的又太烂俗。
” “当然可以,荣幸之至。
”萧子律颔首,换了副表情,道,“小事而已。
妹子的托付,兄长定然办妥。
”说这番话的时候,无论是耐心的语气,还是亲切的神情、低沉磁性的嗓音,以及温润平和的态度,都与面对长生时大相径庭。
长生对于他这炉火纯青的变脸技术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对你而言当然是小事,对我们这些不擅丹青的,可不是?” 长生做人还是比较实在的,只好回答:“是。
” 萧槿要的就是这句,眼眸一亮,又对萧子律提议道:“既是举手之劳,要不三哥帮长生也画一个吧。
” “那就不必了吧!”二人异口同声作答,然后又互相瞟了一眼,对这种默契表示不爽。
有萧子律在,话不投机,长生准备打道回府。
她将竹简装好后,向萧槿辞行,并拒绝了关于萧槿让她留下吃晚饭的提议。
临行前,萧子律还不忘再叮嘱她两句,回去再找人好好鉴别一下是真是假,别把赝品收藏了,让人笑话。
“真是多谢提醒,萧三郎吃饭也千万小心,别噎着。
”长生没好气道。
见她浅浅咬了丹唇,微微蹙起秀眉,玲珑小巧的鼻翼一抖一抖,明显是生气了,萧子律心情大好,顺口又透露给她一个消息:“快回去吧,府上今日会有贵客来,定做了不少好吃的,吃完又要胖三斤。
” 贵客?好像没有听说过。
大年初一的,谁会来串门?长生不太相信,只当他诓自己。
待到长生走后,萧槿想了想,不太放心地问萧子律:“那份《少司命》真是赝品吗?” “怎么可能?”萧子律宠溺地拍拍她的头,笑道,“那可是我送给父亲的。
刚才不过是为了试试她的斤两罢了。
” 萧槿:“……” 回到家中的长生果然发现有客在,两位客人还都是她的熟人——被贬为庶民流放在外的前皇后和前太子殿下。
她揉了好几次眼睛,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人。
废后张氏比分别的时候消瘦了许多,不知是不是旅途奔波劳累的缘故,面容憔悴,仿佛老了十岁。
废太子刘义符看上去精神倒是还好,只是一双如水清眸不似从前那般熠熠生辉,眼底泛起了几根浑浊的血丝。
二人的衣着都很简朴,一看就知道日子不太好过。
见她回来,先是刘义符友好地打了招呼,而后张氏也仔细将她打量一番,感慨道:“长生都长成……咳……大姑娘了。
”张氏说话时一激动,剧烈地咳了起来,那阵势,仿佛不把心肝肺咳出来不罢休。
刘义符忙帮她拍背顺气。
众婢女上茶的上茶、递手帕的递手帕,好不忙碌。
长生从没想过还能有再见的一天,更没想到再见是这般光景,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老爹长沙王对她解释了一番二人到府上来做客的原因。
原来自从离开建康,张氏就一直病重,寻常的郎中束手无策,刘义符写了好几封信向建康求助。
说到底毕竟是自己的妻子,当初也只是无辜遭受牵连,皇帝顾念旧情,于心不忍,觉着现如今过了两年,国舅一案的风头也应该过去了,便允了母子二人回京求医。
但是不得公开露面,只能借住在长沙王府上。
长生见张氏还在咳,咳得马上就要散架了,着实吓人,不免心生唏嘘。
吃完晚饭后又同刘义符聊了一会儿天,打听了他这两年在外的风风雨雨后,更为同情。
再想想坊间纷纷传言,太子之所以倒这种八辈子大霉,都是与她亲近的结果,不由得叹了口气,绞着袖口道:“他们都说怪我,我原是不信的,但是……”时至今日,她自己都觉得有点怀疑人生。
刘义符却笑容淡然,反过来宽慰她:“傻丫头,舅舅自己蔑视王法,又不是你怂恿劝说,怎么能怪罪到你的头上?要怪只能怪我没能及时看出端倪,及时制止。
” 廊下还散落着些许未化的积雪,昏黄的灯光和着银雪反射的月华照在他脸上,柔和润朗,温情脉脉。
长生恍惚间觉着,岁月蹉跎,尘世苦难,仿佛并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他依然是自己熟悉的那个才学过人、品行出众、足以表率群伦的皇家太子。
只是下一瞬,在他眼底残忍盘桓的血丝还在赤裸裸地提醒她,今日已非往昔。
长生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对他道:“义符哥哥连日赶路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我就不打扰了。
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聊。
”想想又觉得这话不妥,补充了句:“不过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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