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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本就有占断天下白,压尽人间花之气势,世人钟爱,在所难免。
” “可惜杏花迟迟未开,不能看二花齐放,真是遗憾。
” 姬婴望着桃梨争芳中依旧萧条的杏树,轻轻地叹了口气:“是啊,今年的杏花,开得晚了。
” 姜沉鱼见他落寞,便安慰道:“也不尽然,你看,这一枝上,已经结花骨朵了,没准儿等到明天,便能开了。
” 姬婴笑笑,没说话,继续前行。
好像、好像有点尴尬呢……为什么明明是那么期待的约会,真正见到了,反而觉得无所适从,没什么话可以说呢?难道她必须在这些花上不停地绕圈子吗?姜沉鱼决定转换话题:“公子,有件事沉鱼听闻已久,一直觉得好奇。
” “三小姐请问。
” “听说公子生平最怕下棋?” 姬婴莞尔:“婴小时候,极为顽皮,却碰上家姐,刁钻古怪犹在我之上,因此经常被她捉弄。
那时候我最喜欢一种叫青团子的糕点,念书时都要在旁边放上一盘,边吃边看。
有一日如往常般拿了其中一只就咬,结果当场崩掉了两颗门牙。
原来,那团子里填的竟不是豆沙,而是棋子……” 姜沉鱼“啊”了一声。
“自那以后,每见棋子,就想起我那两颗屈死的乳牙,疼痛难当。
所以,就再也不碰棋了。
” 姜沉鱼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桩缘由,想了想,不禁笑了:“原来公子也是个任性之人,棋子何辜?该埋怨的,是将棋子放入糕点中的人啊。
” “家姐凶悍,我哪敢怪她。
”姬婴说着,神色有一瞬的恍惚,依稀间仿佛听见另一个声音咯咯笑道:“下棋这么费心劳神的玩意儿,不下也罢。
以后,你可以吃我做的青团子,保证没有棋子……” 声音缥缈着,在耳边远去了。
另一个声音清晰地压了过来:“公子?公子!” 姬婴回神,便觉脸上凉凉,一抬头,却原来是下起了雨。
两人连忙跑到最近的亭子里,他望着外面突如其来的雨,有些感慨道:“天有不测风云,古人诚不我欺。
” 姜沉鱼理了理自己的发鬓,嫣然一笑:“春雨贵如油啊。
” “你喜欢雨?” “嗯。
”她望着沐浴在雾气般雨帘中的梨花,微笑道,“没有雨这些花又怎会开放?而且梨花带雨,素来是人间的极致美景。
” 姬婴的眼神沉寂了一下,先前那个缥缈的声音再度在耳边轻响:“雨?我最讨厌雨了!因为一下雨,娘就不能出去摆摊卖面了;一下雨,爹就会喝得烂醉如泥,每次都要去接他;而且一下雨,地面就湿滑难走,满是泥泞……我啊,最不喜欢下雨天了!” 彼时,那声音无限清灵,脆生生的,不像后来,沾染了很多慵懒与喑哑。
再看眼前的树林,梨花正是全盛时期,开放得格外灿烂,杏花却仍在苞中,黯淡无华。
果然不是两种相像的东西…… 姜沉鱼见他额前的发被雨打湿,正在一滴滴地往下滴水,便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红着脸递过去。
姬婴谢过,接了手帕刚想拭擦,却不由得一愣:“这个……” “这是公子的手帕,公子还记得吗?”那日曦禾中毒之时,在宝华宫外,他曾用此帕帮她擦过脸上的血迹。
虽然当时被他丢掉,但后来他因潘方一事先走了,于是她便对朱龙说还要拿样东西,趁机回去捡起,洗净叠好,带在身旁。
如今,果然派上用场。
这番用心良苦,姬婴又怎会不知,拿着那块手帕,不禁也默然了。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有点小小的尴尬,而在尴尬中,又渗透着几丝微妙的旖旎。
斜风细雨,梨花满目。
五角亭檐,线落如珠。
以林为景,亭中的他与她,又何尝不是最美的一道风景? ——而这一道风景,落入另一人眼中,化成了寂寥。
“夫人,下雨了,我们没带伞,还是回车上吧?” “是啊,夫人,时候不早了,咱们出来很久了,也该回宫了。
而且,这杏花都没开呢,不如等它开了时再过来看吧……” 殷殷的劝声落在耳后,被规劝的人将视线从亭中的两人身上收回,然后,慢慢地转过身子。
深紫色斗篷下,是张素白的脸,没有血色,亦没有表情。
然而,却是惊世骇俗的美丽。
傲视四国的美人,垂下眼睫,忽然笑了一笑,雨水顺着斗篷的边沿流下来,滴滴答答。
她开始行走,视一旁的马车如不存在,两名宫人面面相觑地对视一眼,只得跟上。
出红园,一路往西,两旁的建筑亦从繁华变为简陋,道路越来越窄,高低不平,最后,为沙石杂草所覆盖。
此刻,因为下雨的缘故,满是泥泞。
马车跟到此处,无法再向前驰,宫人忍不住唤道:“夫人……” “我要一个人静静,你们在这里等着吧。
”说完这句话后,她拉紧斗篷,走进小巷。
帝都西南角的浣纱巷,是出了名的贫民窟。
在这里,住着衣不蔽体的老人、妇女和孩子们,因为没有壮年男子的缘故,比别处显得更加贫瘠,一格格的房子像鸽笼般挤在一起,肮脏的地面上堆满杂物,空气里,充盈着混合了各种气味的腐烂味道。
她走过一排排的房子,最后停在巷尾的最后一间前。
这幢房子看起来比旁边的更加简陋,连墙都是歪的,看样子,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倒塌。
蛀满了虫洞的木门上,用草绳系着个结充当门锁。
她轻轻一扯,早已枯干的草绳便自己断了。
推开门,里面是一个很阴暗的房间,依稀可见墙壁上长满了青苔和霉菇,她走过去想打开窗子,结果整扇窗户都啪地掉了下来,落在地上,震起无数尘土。
是了,这里是浣纱巷,而她,是长于此间的另一个西施,从这个贫民窟飞出去后,就成了凤凰。
狭小的陋室几乎没有可以站脚的地方:左边是一张很大的木案,案上放着擀面杖,母亲曾在这里揉面,每天三更就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右边的墙脚下堆放着很多酒坛,父亲经常席地坐在那里喝酒,唱着她所听不懂的歌,每每那时她就无比憎恶她的父亲,可他不喝酒时,却又会很温柔地帮母亲画眉,帮她梳辫子,于是那个时候她就会忘记他的可恶,觉得自己很爱他;剩下还有一张床,一个柜子,柜子里是他们的全部家当。
她走过去打开那个已经少了一只腿的柜子,里面放着几件衣服,衣服是粗布做的,有着非常粗糙的纹理,再然后,摸到一面镜子,镜子上长满了绿铜,她举起来照了一下,里面的人,竟是那般陌生。
这个人……真的是她吗? 这个人,为什么脸色这么苍白,她那永远红润的健康肤色哪里去了? 这个人一笑,眼神就变得很冷酷,唇角充满了嘲讽,显得这么这么刻薄。
可她记得,她本来是笑得很好看很灿烂很落落大方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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