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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内一时一片静默。
良久,杨兆基最先反应过来,站起身,冲瞿宇一抱拳道:“恭喜你,瞿门主。
” 没等众人反应,他已向外就走。
瞿宇闷声道:“什么意思?” 杨兆基不说话,依旧往外走。
瞿宇飞身拦住,口里道:“杨师叔,话没说清楚怎么就走?” 杨兆基看都不看他伸出拦自己的手一眼,伸手一拨,就向外闯。
瞿宇一着小擒拿便向他腕上扣去,杨兆基斜穿一步,这一步有个名称,叫做“穿花步”,手腕一拧就已避开,一只手反向瞿宇胸肋间拿去。
瞿宇硬声道:“杨师叔,永济堂是六合门总堂。
你身为外堂之主,就这么说来就来说去就去的吗?” 他说一句,手里就出一招,说了五六句,手里已施五、六招。
杨兆基手下一一接过,口里也不含糊,答道:“你不是要当门主吗?我杨兆基没意见,给你当好了,难道我走也走不得?” 瞿宇怪声道:“你走了,堂上这些人怎么打发?” 杨兆基道:“那是你瞿家之事。
对了,从今日起,六合门也即是你瞿门了,你们欠的帐,屁股还要别人揩吗?” 瞿宇不怒反笑,“哈、哈、哈”一连三声,要待再拦也觉无趣,不拦的话自己也无法独力打发堂上众人。
大变突来,人人惊愕。
瞿宇口里喃喃道:“孱头!有热灶你们就往前凑,现在呢……一个一个跑都跑不赢,哼哼!” 这时却有一人站起来道:“谁也不许走,事情没有弄清白之前,哪个也不能走。
” 说话的却是先前发话的两湘钱庄的二掌柜李伴湘。
他虽是二掌柜,但在江湖上的名声比大掌柜更响。
他艺出衡山大觉寺,钱庄上与江湖人物有关的业务一向是他在打理,所以要不回债的话,责任也大。
只见他冲四周道:“在座的各位,大家伙儿说是不是?” 刚才压在四周大小债主心头的惶惑、猜疑、不满、恐惧这时才一齐爆发开来。
只见越是小债主声音回答得越大:“是!” 还有人痛哭流涕道:“那可是我的棺材本儿呀。
瞿老爷子,难道大家伙儿信你都信错了吗?” 更有脾气冲的人已踢翻椅子,跳起来骂道:“什么六合门,什么瞿老英雄,都是骗子,都是骗子!” 场面一时由极静变成了一锅粥。
六合门中人面面相觑,也不知如何是好。
那两湘钱庄的掌柜李伴湘是久经世事的,做事极有章法。
见到堂中瞿宇脸色越来越沉,郭千寿的脸却越涨越红,沈姑姑双目发呆,刘、杨两人默然无语,当下拍掌道:“大家有话慢慢说,——可能六合门另有六合门的苦衷,瞿老英雄一向光明磊落,虽然事已至此,在下也不敢相信他是如此无信无义之人,且给六合门一句说话的机会。
” 然后一挥手道:“只是,大伙儿且把各处门窗看定了,以免哪一位六合门中管事的有急事先走一步,大家伙儿就再也找他不着。
” 众人就愁无人主事,听了这话,早应了一声,四下散开。
不只前门后门,连各处窗子都被关的关、闭的闭,把屋子围得铁桶也似。
屋内光线登时暗了下来,本是早晨,外面天又刚阴了,这门一关,屋内越发暗了。
只有供台上烛光闪烁,照着众人的脸,脸上表情个个阴晴不定。
那些小债主这时已各抱了凳子坐在各处门窗口,见李伴湘指挥得当,不自觉地以他为首,一个个竖着耳朵听。
堂内一时反空静起来,被围在中间站着的都是六合门中人——沈姑姑、冷超、瞿宇、郭千寿、刘万乘与杨兆基。
客位上零零落落的有几桌人没动。
两湘钱庄那一桌没动;再一桌为首的是个五短身材的人,正是“五行刀”的门主,先前也曾开口说话的胡七刀;另一桌上坐了个身材富富态态的公子,一双白胖的手放在桌上,识得的人认得他就是江南“半金堂”的大少吴四;再有东首一桌上坐了三个人面目阴沉的人,也不知是何来路;还有弋敛与沈放三娘;其余两三桌挡在阴影里,因门窗已闭,光线太暗,座中之人一时看不太清——这些人想来都是大债主了,所以一时还按捺得住。
瞿宇清了下嗓子,干声道:“李兄是把我们都当作囚犯了?” 李伴湘道:“不敢,只是事体重大,那十一万两银子我们是看在瞿老英雄面上拆借的,连抵押都没有,也差不多是我们两湘钱庄的大半身家。
这批银子我们可亏不起。
六合门声势虽盛,却不能人一死,欠的帐说抹就抹了,怎么也要给一个说法。
” 旁边人哄然道:“对,对,给个说法——拿两个帐本出来念念,就这么说完就算完了?我们怎知你们不是特意造了个假帐本出来骗大家伙的。
” 瞿宇一叹:“六合门?声势颇盛?只怕过了今天转眼就要烟消云散了。
” ——他说得也是,帐目上清清楚楚写着,连这六合门的根基重地,永济堂的内外两宅都已抵卖给别人了,一个月后就要来收房子,六合门那时不是灰飞烟灭是何? 却听那边暗影里有人道:“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贫道适才听所念帐目,心里也合计了一下,这外欠一共五十二万七千四百六十五两银子,与六合门自有资产变卖出脱的四十三万余两银子,一共近百万两。
难道都在这短短几年内都花光了?这银子到哪里去了,凭空飞了不成?倒要追究个清楚。
贫道与瞿老英雄相交甚熟,知他人虽豪爽,广济天下,却绝不是铺张奢侈之人,这事还要查仔细了。
” 他的话平平和和,众人听了都暗暗点头。
只见他自称贫道,没想瞿百龄连方外之人的帐也欠。
他自称与瞿百龄甚熟,想来必是一位方外高人,只是看不清他面貌。
却听那面“半金堂”吴四吴大少接口道:“这位道长所说有理。
” 说着,冲五行刀座上胡七刀一笑:“只是这厅堂太暗,无法看清道长真身,颇有遗憾。
胡兄,咱们给这堂中增点光辉如何?” 胡七刀似与他交好,虽不知何意,也点点头。
此时门窗已闭,屋内只有供台上的十几支蜡烛插在枝形烛台上亮着。
但旁边还备的有数十枝蜡烛,只听吴四道:“献丑了。
” 只见他人依旧端坐不动,手里一只盖碗却向供台飞去,其势甚稳,其速却快。
那盖碗将将飞到了供台边,刚好就撞在了盛蜡烛的那只篾篓上。
那篓子本要远较那盖碗为重,却被一个小小盖碗撞飞了起来——这还不奇,奇的是那一撞似有回旋之力,那篓子不向别处,反向吴四方向飞来。
吴四抄手一接,并不看那篓中一眼,袖子已从篓中卷出一枝蜡烛,随手挥出,已向胡七刀甩去,口中道:“胡兄,借个火。
” 胡七刀已知他用意,见蜡烛飞来,便伸手接住。
众人就看见他伸出的左手:黝黑粗糙,便知这手上只怕练得足有十五年以上的黑沙掌功夫。
那胡七刀左手一接过蜡烛,右手即拔刀——刀却是好刀,清亮如水。
只见他朗声一笑,把右手刀侧过,刀身在左手老茧上一擦,众人就听见“哧”的一响。
他这头一下可不轻,然后更是越来越重,越来越快,竟用一只手掌当做磨石,磨起刀来!不一会儿,只见刀身冒起烟来,座中人还从没见过有人把黑沙掌练到如此地步!只见那烛蕊本帖着他左手掌沿,他将刀在手心就这么磨着,不一时,烛芯“哧”的一声,便燃出一个红点,胡七刀撮唇用力一吹,烛火一爆,瞬间亮了。
他这里才攸然收刀,把蜡烛又回掷给吴四。
——他这一手出掌磨刀,点火燃烛,玩得当真高明,更难得的是出刀收刀其势如电,不愧是五行刀的总刀把子。
那边吴四已接过烛火,伸袖一卷,那烛芯就一爆再爆,转瞬间已爆出二三十朵火花,一挥手就已把篮中蜡烛通通点明,他随手一撒,几十支蜡烛划出一道道火线,飞向堂内各桌之上,然后亭亭立住。
他这一手暗器手法实在高明,郭、刘、杨三人对望一眼,知他二人此举其意不在明烛,而是示威——欠我吴四与胡七刀的帐可不是那么好赖的! 烛火已飞至东首暗影处适才说话的那人桌前,众人眼中猛地一亮,那人已合什站起,一身道装,含笑道:“小道平阳观素犀子,见过诸位施主。
” 胡四笑道:“原来果然是位方外之人。
道兄,小可只听说过道士化缘,没想道兄还会放帐。
” 素犀子却并不恼,依旧含笑道:“小道与瞿老英雄方外至交,银子不多,四万两整,却是小观数十道友的香火钱,所以不能不问个清楚。
” 那边瞿宇已冲沈姑姑道:“那么多钱伯父都花到哪儿去了?” 他自己也颇费解,伯父为人一向俭省,怎么会百余万两银子转瞬不见,自己这一向还算在他身边的人却连影儿都不知道。
沈姑姑却苦笑道:“我怎知道?” 那边杨兆基冷笑道:“刚才你不说内堂的东西都是你的吗?现在这些帐翻了出来,该不该算你的?你怎么又是‘我怎知道’了?” 沈姑姑红了眼,怒道:“没错,我是知道,只是不想说出来——老爷子在世时省吃俭用,我沈玉玲也没什么乱花销。
可你们说说,你们哪一个不是锦衣玉食?整整把个老爷子吃空了,气死了,还说这话!” 杨兆基见她倒打一耙,不由跳起怒道:“你……” 那边吴四已冷笑道:“吵什么!刚才每人都怕分少了,恨不能多占。
这下各人可又怕分多了,生怕沾上一点儿。
是不是要再打上一场?” 六合堂中人听他讥讽,不由齐齐对他怒目而视,但已无暇顾忌到他的讽刺。
回过头还自争论不休,辩驳无已。
正自吵吵嚷嚷,却听东首那边坐着的三个面目阴沉的人为首者开口道:“这九十余万两银子瞿老头儿都花哪儿去了?都吃了吗?还是养了上百个小老婆,生出了千把个歪儿子?全泡进去了?” 他声音尖利,座中之人也讨帐,只是没有象他说话这么过份的。
堂上六合门中人虽气,一时都不愿接口,以免沾上。
还是冷超闻言怒道:“你胡说什么?我义父可不是那样的人!” 那人锐声道:“那你义父是怎样的人?他欠的可不全是财主,还有好多小生意人。
”他随手四处指了指:“有卖布的、卖鞍辔的、卖粮米的……。
嘿嘿,瞿老头儿沽名钓誉一辈子,临走临走总算露出了狐狸尾巴。
他这辈子算快活了,可留下这些债主可怎么活?这一招尸解,玩得可真是高明啊高明!” 冷超怒得张口结舌,却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
这时,却听有个清清淡淡的声音道:“冷兄,能把帐本拿来我瞧瞧吗?” 那声音清清淡淡,在众人的吵吵嚷嚷中,越显得没有丝毫烟火之气。
帐本正在冷超手里,他循声望去,见却是先前那个背出《六问》的少年正在冲自己微微笑着。
不知怎么他就觉出一份信任,横了出言辱他义父的三人一眼,把两本薄薄的帐本送了过去。
众人闹了半天还没想到细查那帐,见有人要翻看这争吵之源,不由一时都住了口。
众人只见那少年一页一页仔仔细细地翻了下去。
帐本封面本是蓝的,上面贴有黄签,内页微黄,放在红木桌上,衬得看帐的少年一双手越发闲雅。
众人七嘴八舌地开口想问,但那少年有一种专注的神情,不由把众人已到了嘴边的话憋住了。
满堂纷纭,只见这个少年坐在时危局乱中,只是把那两本帐本细细看着。
直到最后一页,他才轻声一叹:“没错,一笔都没错——瞿老爷子竟没为自己花过一笔钱,连自己的产业都贴了进去,可敬,可叹!” 众人不知他在说什么,把他直愣愣看着。
却见他抬起眼,冲沈姑姑、瞿宇与郭、刘、杨三位道:“小可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诸位能否允准——诸位可以把这两本帐出让与在下吗?” 堂上一哗——这是什么意思?这两本帐上差不多都是瞿百龄外欠的帐,有人会傻到买别人欠下的帐吗? 瞿宇以为他调笑,哼声道:“出让,你知道这帐本什么价儿吗?” 那少年淡笑道:“我知道——原价,自然是原价。
” 李伴湘似已看出了什么,猛地插口问:“你是谁?来自哪里?” 那少年淡然地望了李伴湘一眼,冲众人点头一笑:“我姓弋,游弋的弋,来自淮上。
” 沈放向堂内众人脸上望去,只见堂内众人的脸色一时都变得非常古怪。
那些小债主大多脸色茫然,不知所谓;“半金堂”吴大少的脸色则颇为复杂,似是被人猛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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