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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枝杏花多少钱?” 无边暗境,因着这一句话,而绽出了光与亮。
那光先是荧荧的一点,继而蹿起成火苗,展开光晕,逐渐弥漫开来。
“十文钱。
”依稀间,有个清稚的女声如此回答。
仿佛是千百年前就已书写好的戏码,按着那个她所熟悉却又陌生的套路走下去。
于是,光晕里就出现了一枝花,深褐色的枝干,灰红色的萼,洁白的花瓣,一朵朵密密地长在一起,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妖娆盛开。
由于沾了水的缘故,显得更加鲜艳欲滴。
她看见一只手伸过来,将那枝花接走。
修长如玉的手,宽大飘扬的白色衣袖。
那人的脸,在黑幕里看不见。
她忽然觉得焦躁,想去拉他的衣袖,那身影分明近在咫尺,下一瞬,却已飘到了十丈开外。
这十丈的距离,隐隐然,如隔了一世。
不要走。
不要走!不要走啊……她看见自己的手就像拉面一样拉得长长,跨越了这隔若浮生的距离,紧紧抓住他。
某种渴望溢出胸腔,随之而来的还有眼泪,光影中,那白衣绝世独立,堪比谪仙,而她紧紧抓住,不顾一切地抓住,不敢松手。
“我希望……”她听见那清稚的女音说,用一种瞬间苍老的声音,“我希望自己一下子就到了六十岁,人世间该吃的苦都已经吃完了,只需要最后静静地等待死亡。
” “不,你应该先等待十六岁。
”白衣人在前方回过头,分明看不清容颜,却能鲜明地感觉出,他的眼神很温柔,“十六岁时,我会娶你。
” 她的心悸颤了几下,满是惊喜,开始微笑、展齿笑、弯眉笑,很雀跃地笑,然后朝他跑过去:“这是你说的,你说过的话,一定要算数!不许抵赖哦!” 光圈变大了,重重黑雾慢慢散去,显露出那人完整的模样,她抓住他的手,将他转过身来,说道:“那我就等你十六岁,十六岁时你……” 声音戛然而止。
亮光映在那人脸上,眉眼弯弯,笑得深情,却不是他。
那人开口,声线撩人:“没有错啊,朕娶了十六岁的你,朕没有食言。
” 她惊吓得连连后退,却被他一把揽回,头贴着头,鼻对着鼻,近在能感应到彼此呼吸的距离。
“不仅如此,”那人说着,从身后取出一个金灿灿的皇冠,不由分说地戴到她的头上,“朕还要封你为后。
曦禾,你将是璧国之后。
” 那金冠沉得就像山一样,重重地压了下来。
她发出凄厉的叫声,豁然惊醒—— 夜凉如水,宫灯暗淡,空气里,有着冰麝龙涎的香气,糜烂而芬甜。
曦禾抱着柔软的丝被,瞳孔涣散,好一阵子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等她最终想起这里是宝华宫,而她正躺在自己的象牙床上时,便又发出一声尖叫,跳下床,发了疯似的冲出去。
宫人被声音惊醒,连忙点灯披衣围拢,见她披头散发地冲出内室,不禁惊呼道:“夫人,夫人你去哪儿?夫人,发生什么事了?去哪儿啊……” 曦禾听若未闻地打开门,跑到院中,像个孩子一样从东边跑到西边,又从西边跑回东边,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宫人见她衣衫单薄又光着脚,生怕受冻,连忙取了外套来给她披上,一边系带子一边道:“夫人,你找什么啊?” 曦禾呆滞地看着空无一物的院落,茫然道:“杏、杏树……” “杏树?”其中一个宫人皱着眉头,无比诧异地说道,“夫人住进宝华宫的第二天,就命人把皇宫里所有的杏树都砍光了,夫人忘啦?” “砍、砍、砍光了?” “是啊。
”一头雾水的宫人说完这句话后,就看见她们的主子慢慢蹲下身去,目光没有焦距地望着某个方向,然后—— 号啕大哭。
几个时辰之后,晨曦映入绿棂窗,早起的姜沉鱼正在梳头时,怀瑾从外接了一帖子进来道:“小姐,有你的信。
” 浅紫色的信封上,用清灵俊秀的字体写着: 谨呈 姜三小姐 淑览 是公子! 姜沉鱼心中一喜,连忙接过拆口,信的内容很短,只有一行: 梨花已风起,谨候芳踪。
公子约她去看花? 当即头也顾不上梳了,将那封信看了又看,开始挑选衣服。
鹅黄色,太跳脱;青荷色,太老成;朱红色,太妖艳;水绿色,不衬她的肤色啊……把整箱子的春衫都给淘汰尽了,还是找不到合心意的衣服。
身旁两个丫头早已看得不耐烦,嘟嘴道:“小姐,怎么我们瞧着都挺好的衣服,到你眼里就不满意了呢?就拿那件七彩绮罗衫,刚做好时你还夸漂亮呢,怎么穿都没穿过就又嫌弃了?” “多嘴!”姜沉鱼不理她们,又从头看了一遍,想起公子几次送帖都是浅紫色的,想必对此色有偏爱,当下就选了件大袖对襟浅紫罗纱衫与白抹胸长裙,什么佩饰都不要,只在髻上簪了七朵刚摘下来犹带露水的梨花。
最后,在众婢一致惊艳的目光里上了马车,赶赴红园。
红园坐落于帝京之南,占地约百亩,素以风景秀丽闻名,有人间天堂之称。
它本是王家的产业,随着王氏没落,此园辗转几次,被一姓胡的商人买下。
那人长年不来帝都,因此索性开了园门供人玩赏。
姜沉鱼往日只闻其名,未曾入内,如今乘着马车一路进去,但见林木葱茏,花草繁茂,楼阁参差,亭台掩映,仿佛所有春天的景致都浓缩在了此间一般。
湖心岛旁,有鹦鹉冢、览翠山,与澄光林成鼎足之势。
过了湖心再往南,便是最负盛名的三春林。
所谓三春,乃杏、梨、桃。
因此林中,这三种树木交叉栽种,错落有致。
在她所见的第一棵梨树下,停着公子的马车,公子站在车旁,车上的白泽与他的白衣两相辉映,鲜活如生。
姜沉鱼缩在袖中的手慢慢握紧,竭力不让自己流露出太多兴奋的情绪,然后打开车门。
姬婴果然前来相扶。
指腹温润指身修长,那只手,平摊在她面前,有着绝佳的姿势与风华。
尽管一再嘱咐自己要镇定,但她还是忍不住脸红了,轻轻搭住那只手,提裙下车。
春风荡漾,梨树花开,天资灵秀,白清似雪,意气高洁。
在这一刻,便是无人亦醉了,更何况是在心上人的身畔。
姜沉鱼咬唇道:“沉鱼来迟了,令公子久候。
” “不会。
”姬婴笑笑,“是婴事起唐突,匆匆传讯,希望没有打搅到小姐的正事。
” 姜沉鱼连忙摇头:“没有,我没有正事。
” 于是两人并肩而行,一同朝林中走去。
花荫下,偶有书生围席而坐,携酒洗妆,好生热闹。
姜沉鱼远远地看着,笑道:“以前在书里读过‘共饮梨树下,梨花插满头。
清香来玉树,白议泛金瓯’的诗句,不能想像是何光景,而今真个看见了,顿觉长了见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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