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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巷尾的传闻实事,笑论风云、坐谈今古,老百姓听着亲切,愿意给这样的先生掏钱捧场,因此这些先生不必背井离乡也可以挣钱糊口。
《明英烈》是一部袍带书,多半是跨马抡刀、摆阵攻城的故事。
正讲到常遇春单手力托千斤闸,另一只手挥动虎头錾金枪拨打雕翎,说书先生有心站起来比画几手刀枪架儿,知道准能赢下“疙瘩杵”,听书的会格外多打钱。
他本来坐在椅子上,往起这么一站,刚往前一探身,正瞧见坐在后排的姜小沫和傻哥哥。
眼下在天津卫书场子里说书的先生,可没有不认识这二位的。
这位先生一下子就“顶瓜”了,心里暗道一声“不妙”,刀枪架儿没使全,还险些闪了老腰。
故作镇定坐下来,喘了口大气,拿手帕擦了擦汗。
再一开口,那真是“卖煎饼馃子的翻车——全乱套了”!一段“力托千斤闸”翻来覆去说了三四遍,在评书行里这叫“倒粪”,前言搭不上后语,车轱辘话没完没了。
其实他自己也想说下文书,但是拿眼角余光往台下一扫,就感觉姜小沫冲着他一脸坏笑,心知今天算是白忙活了,挣的几个钱怕还不够打发这二位祖宗的,一时心乱如麻,口中拌蒜,能不忘词儿吗?甭说姜小沫,在场的书座儿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不乐意了,有的起哄叫倒好儿,也有转身走人的。
听到散场,姜小沫上去端大碗,那还用费劲吗?张嘴施牙,三言两语给说书先生问得哑口无言。
无可奈何之下,说书的扭头招呼了一声:“丁爷,您快出来给评评理吧!” 话音未落,但见布帘子一挑,打后台出来一位,晃着膀子满嘴酒气,边走边嚷嚷:“端大碗你也不看看地方,哪怕你是个钻天猴儿,丁爷不给你点火,你也上不了天!”姜小沫循声一望,来人长得五大三粗,这天也不算热,却敞着小褂衣襟,露出刺在胸前没涂黑脸儿的钟馗,不是旁人,竟是他爹姜十五的把兄弟——专管闲事的丁大头!两人一别十年,姜小沫长大了,但眉眼、脸盘没怎么变,那个不服不忿的劲头子跟小时候一样。
丁大头也认得出他,当时酒醒了一半:“这话儿怎么说的,咱爷儿俩差点儿打起来!大水冲了龙王庙—— 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走走走,喝酒去!”故人相见,姜小沫也顾不上端大碗了,拽着傻哥哥,爷儿仨一同奔了小酒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爷儿俩各自把这十年的过往简略交代了一番。
丁大头对姜小沫说:“在书场子讲《明英烈》那位先生,跟我可是老相识了,跟你爹也有过交情,这阵子总有人在书场子捣乱,他也是迫于无奈,这才想起了你丁大叔,特地请我来看场子,一天二十个大子儿。
钱多钱少搁一边,我这忙忙叨叨的,不乐意来啊!可架不住他软磨硬泡好话说尽,又都是街面儿上的朋友,我磨不开面子,过来替他盯两天,没想到碰上你了!我说小子,咱办事儿之前不得先摸摸良心吗?你爹你娘当年也是跑江湖的,走南闯北也没少挨欺负,我可不能让你端大碗欺负艺人,挣这个钱太缺德。
何况你再这么折腾下去,说评书的都不敢来天津卫了,书场子全得关张,你让老的少的上什么地方解闷儿去?”姜小沫脸上一红:“您说的理儿我全明白,可谁叫我任嘛儿不会,没有吃饭的能耐呢!端大碗的买卖来钱容易不是吗?”丁大头一拍桌子:“我的老贤侄,可别怪我挑你的理儿,我跟你爹一个头磕在地上,我看着你长大的,你就跟我亲儿子一样,你在天津卫吃不上饭了,怎么不找我呢?说什么也不能再去端大碗了,你住我家去,今后跟着我混!”又对傻哥哥说道:“你是小沫的兄弟,就是我丁大头的侄儿,我管你们哥儿俩吃喝!”姜小沫不想驳丁大头的面子,他也不能驳,想当初他们家遭逢危难,三亲四故全断了道儿,多亏有丁大头帮衬着,他爹娘才不致扔在乱死坑喂了野狗,姜小沫再混也分得清谁远谁近,于是带着傻哥哥,跟丁大头回了家。
丁大头这辈子一事无成,文不能测字、武不会卖拳,任什么手艺没有,还舍不得出力气,只会到处胡混,家里头盆朝天碗朝地,窝头眼大饽饽小,干饭稀稀饭少,自己尚且过得饥一顿饱一顿的,拿什么养着姜小沫和傻哥哥?他倒有个计较,这阵子他正跟着一个棚头儿混事由,干什么呢?旧时每年入夏之前,有钱的大户人家就在院子里搭天棚遮光乘凉,这个活儿得找架子把式来干。
丁大头岁数大,身子胖,登梯爬高上去得把竹竿压折了,顶多给人打打下手,不过他能吹,给棚头儿白话得晕头转向,对他言听计从。
转天晌午,丁大头引着姜小沫和傻哥哥来搭天棚。
棚头儿一看,姜小沫利利索索、有模有样,可是傻哥哥长得驴球马蛋的,不仅腿脚不灵便,脑子也不好使,他能干得了什么?丁大头紧着找补:“傻有傻的好处,实心眼儿,认死理儿,咱让他在底下给看着这些竹竿儿、芦席、家伙什儿,您不放话,谁也别想拿走,咱丢不了东西啊!何况他还不拿工钱,豆腐坊的盐面儿——白饶的!”自此之后,他们爷儿仨白天跟着工头儿搭天棚,晚上去丁大头家睡觉。
当时刚过端午,正是最忙的时候,深宅大院墙高丈八,真有艺高胆大的架子把式,上房不用梯子,两手抠着墙角,双脚往下蹬,“噌噌”几下直蹿墙头,还可以走单梁,往返于屋脊墙头之上如履平地。
姜小沫身手便捷,不出三天即可独当一面了。
入伏之前,该干的活儿都干得差不多了,棚头儿也养不起那么多白吃白喝的闲人,只得先散伙,等到秋凉拆棚的时候再招呼他们。
爷儿仨挣的钱有数,加之胡吃海喝惯了,不懂怎么省着过,挣一个敢花俩,一旦没活儿可干,自然又是三天两头地揭不开锅。
姜小沫暗自合计,无论端大碗还是搭天棚,都不是长久之计,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他脑子里有转轴儿,思来想去又转上一个念头,陈家沟子鱼市上没了锅伙,买卖可不见少,守着偌大一个鱼市受穷挨饿,那不是放着河水不洗船吗? 姜小沫不瞒丁大头,直说了打算折腾一把,占了陈家沟子鱼市。
丁大头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行不行!哪有那么便宜的买卖?你不想想,四合、秉合两个鱼锅伙散架了,为什么没人去抢呢?因为各大锅伙全盯着呢!是人不是人的,都在打陈家沟子鱼市的主意。
你光棍一条,没半点儿势力,怎么吃得下这么一大块肥肉?”姜小沫问丁大头:“那就没辙了吗?”丁大头也是半个混混儿,低着头想了想,对姜小沫说:“上山问樵、下水问渔,想在天津卫戳个儿,没人托着可不成。
我给你引荐一位,天津卫四十八家水会总把头——姓顾名赟,字子谦,大排行第三,人称顾三爷,那可是青龙帮的元老!我在他老人家手底下当过救火的武善,没少卖力气。
如果顾三爷能给你当后戳,谁还敢小觑了你?”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河东水西关上关下,哪有人没听说过顾三爷的名号?他在家跺一跺脚,四面城都跟着打战,咳嗽这么一声,鼓楼都往下掉瓦片子,那绝对是天津卫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别看水会是民间自办的救火会,可就连县太爷也得给顾三爷面子。
因为水会属于“玩儿会”,由民间自发组织,官府不拨饷钱,其中有一多半是耍耍巴巴的混星子,平日里各混各的事由,一旦有了火情,立刻聚拢了灭火。
而天津卫人烟稠密,城里城外的商户民宅、寺庙道观、盐坨码头,无论什么地方起了大火,都要指望水会,纵然是火烧眉毛急上房,也得等顾三爷发话,水会的武善们才肯出手相助,这叫“家有千口,主事一人”。
到了着火的地方,首先打场子,有一个人敲着铜锣来回跑,划出一个圈子,围观者不得近前。
如若火势太大,还得扒火道,拆除邻近的房舍,以防火势蔓延,同时开始救火、搬运财物。
扑灭了火头,失火的主家必然要给水会拿一份“点心钱”。
当然这个钱不是真让你买点心吃,说白了那是一份心意,一来犒劳救火的弟兄们,二来救火用的水车子、水激子、水筲、挠钩之类的器械,损毁了也得修补,或者添置新的,总不能让人家水会自己往里搭钱。
这个点心钱谁家也不敢少给,否则下次再着火,你可别怪水会袖手旁观。
顾三爷不仅是天津卫四十八家水会的会首,领过朝廷的“五品功牌”,顶戴荣身,上堂不跪,县太爷也得给足了他老人家面子,并且还是个袍带混混儿,在青龙帮收下八大弟子,全是天津卫响当当的人物字号,徒子徒孙更是不计其数。
四门两角、运河两岸混事由的,哪个锅伙和哪个脚行有了过节儿,互不相让僵住了,都得请他这样德高望重的袍带混混儿出来说和。
姜小沫没敢抱多大指望,顾三爷是什么人物?自己一个没开过逛的小混星子,要名没名、要号没号,怎么入得了顾三爷的法眼?想不到顾三爷还真买了丁大头一个面子,让他带姜小沫到家中说话。
老天津卫讲礼讲面儿,甭管有钱没钱,上人家串门子不能空着手去。
爷儿俩在路上买了几斤贴着红纸签的小八件当见面礼。
来到城隍庙街往北一拐,老远就看见一处院落,门楼子上高悬金字大匾,刻着四个大字“守望相助”,这是水会的规矩,消灾弭难,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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