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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两膀子力气干不了,一双大手又宽又厚又硬,布满了老茧,粗得跟木锉似的,这一巴掌下去,打得姜小沫原地转了三圈,北都找不着了,后槽牙直活动,顺着嘴角往下淌血。
车把式伸手揪住姜小沫,吹胡子瞪眼地问他:“马车翻了,出人命了知道吗?你说吧,这件事怎么办?咱是公了还是私了?公了归官,赔钱偿命,私了咱找你们家大人说理去!”老年间有这么一句话——“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车”就是赶脚的。
这个车把式赶着大车,走南闯北二十几年,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当天受雇于四合鱼锅伙,赶去陈家沟子鱼市上送冰,一趟肥得流油的买卖就这么毁了,还搭上一驾马车、几匹牲口,没法跟车场子交代,当然不肯善罢甘休。
甭看姜小沫在家门口跟小孩打架咋咋呼呼的挺厉害,终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半大孩子,让车把式这一通连打带吓唬,立马含糊了,低着头捂着脸,老老实实领着车把式去见家里大人。
正赶上他爹也在家,听车把式将事情经过添油加醋地这么一说,姜十五心说完了,这可真是“出殡的把打幡的埋了——祸惹大了”!赶紧赔着笑脸说好话,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只差跪下求饶了,又揪住姜小沫,在他屁股上狠狠掴打了几巴掌。
姜小沫左躲右闪,喊爹叫娘。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挨他爹的打,心里的委屈劲儿当时就上来了,扯开嗓子号啕大哭,眼泪儿扑簌簌往下掉。
这一哭一闹不要紧,可有人不干了。
大鸭梨是个远近闻名的护犊子、滚刀肉,杏眼一瞪拦住姜十五,把儿子揽到怀里,心疼地摸着儿子脸上的伤,冲车把式一通嚷嚷:“您瞅瞅,孩子让您打得可不轻,嘴巴子都肿了,眼眶子都青了,再看看这道大檩子,这是拿马鞭子抽的吧?这恐怕得破相啊,纵然我们家孩子闯了祸,那也是打了不罚、罚了不打,您打完孩子还找上门来,这也太欺负人了!不行咱找个讲理的地方,我就不信了,您的巴掌再大,还能捂得过天去?” 公母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在门口一通演,车把式却仍不依不饶,眼瞅着不是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所能了结的。
双方在胡同里一通吵嚷,引来不少左邻右舍在旁边围观。
按说老街旧邻的怎么不得跟着劝劝?无奈姜小沫平常太招欠,整条胡同没有他不招惹的,邻居们恨得牙根儿痒痒,狗见了他都绕着走,大鸭梨因为这个孩子,早把人得罪苦了。
正应了那句话——“和气如同修条路,惹人等于添堵墙”,大伙儿围是围上来了,可全憋着看老姜家出丑呢,谁肯帮着求情? 姜家老太爷也被惊动了出来,拄着拐棍颤颤巍巍地问车把式:“你想如何了结此事?”车把式一脸横茬儿地说:“我不管那个拦惊马的死活,他吃饱了撑的,仨鼻眼儿多出一口气,摔死也是活该!咱只说我的大车和牲口,那是我吃饭的家伙,连带着一大车的窖冰,你们得赔我!”姜十五忙问:“您让我们赔多少?”车把式气哼哼地伸出三指。
姜十五长出一口气:“得嘞,家里的,你快去拿三两银子来,给这位爷好好赔个不是。
”大鸭梨不肯罢休:“他还打咱家小沫了,孩子长这么大也没挨过打,凭什么让他白打?”车把式原地蹦起多高,怒不可遏地吼道:“三两?你们两口子脑袋让驴踢了?给我听着,三百两银子!没有这个数,咱完不了!” 按当时来说,三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老姜家卖房子卖地也凑不够。
大鸭梨一听车把式狮子大开口,都不磨裤裆了,直接在地上打开滚儿了。
姜十五“圆乎脸一抹长乎脸——急了”,抬脚踹了姜小沫一个跟头,怒骂:“你个混蛋砸锅的玩意儿,咱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啊!”已经年逾九旬的姜家老太爷也是“土地爷拜娘娘——豁出老脸去”,手中拐棍一扔,躺在地上跟车把式来了一招倚老卖老:“银子没有,命有一条!反正我活够了,把这条老命赔给你了!”车把式毫不怯阵,一口黏痰啐在地上,点指姜老太爷骂道:“你算个幺算个六?一张白纸画个鼻子——好大的脸!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个老棺材瓤子,喂狗都嫌你塞牙,值你妈三百两银子吗?” 一家人使尽了浑身解数,撒泼打滚、哭天喊地,车把式却是油盐不进,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一口价咬死了。
一直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仍没商量出个子丑寅卯。
车把式也来脾气了,恶狠狠地扔下一句:“你们这一家子现世报,臭鸽子嘴瞎嘟嘟,没一个明白事儿的,拿土地爷不当神仙,以为咱冰车行是好欺负的,有他妈你们后悔的时候!”说完抖肩甩腕,一马鞭子抽在地上,转身出门而去。
不到一个时辰,街面上突然脚步杂乱,吆五喝六的叫嚷声中,车把式引着二十多个混混儿拥到老姜家门口,同时带来了很多住在附近的百姓。
人们见这伙混混儿拎着铁尺、短斧,一个个撇着嘴、瞪着眼,成群结队像去打狼似的,都忍不住好奇,围在院子门口看热闹,进也不进来,出也不出去,就堵着大门指手画脚议论纷纷。
姜十五一家人听到门外来势汹汹的吵嚷声,已然惊得呆了,自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戳在屋里不敢挪动半步。
车把式分开看热闹的人群,一脚踹开院门,转身对为首的一个混混儿低声耳语了几句。
那个人身高膀阔,打扮得与众不同,穿一件月白色对襟小褂,腰间扎着一巴掌宽的铜扣板带,黑色细纹夏布缅裆单裤,蚂蚁带子绑腿,露着流苏线穗,右边绑腿里插着一把攮子,攮子把上红缨飘洒,脚蹬白布袜子,一双紫色大花鞋,上绣五毒伏地云字卷头,脑袋上歪戴着一顶俗称“帽翅”的瓜皮小帽,油光锃亮的发辫一圈圈盘在脖子上,辫梢甩于胸前,上边插了一朵茉莉花,手里不紧不慢摇着一柄罗汉竹骨、桑皮纸的大扇子,扇骨上不多不少十八个竹节,寓意“十八罗汉”,扇子面儿当中绘着青龙出水,两边衬着虾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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