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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春山麓,密林深处。
遥望西边山谷方向,天空被染成暗红色。
只是此时距离天亮还有至少半个时辰的时间,那里也不是太阳升起的方向。
鸟群在林子上空飞过,乌压压的一片。
万物皆有灵知感应,尤其是在危险降临之时,眼下那几匹停在林间的马儿也感受到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扰动,四蹄腾挪、不安躁动起来。
树影深处,头顶巨大鹿角的雄鹿迈步而出,赤脚的年轻男子骑在鹿背上,从脖子上取下一支骨笛放在唇下,聚气凝神后开始低声吹奏。
他的气息格外绵长充沛,只是那骨笛的声音低沉粗糙,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三个音律,耐性再好的听众都要皱眉。
但吹笛人毫不在意,因为这笛声本就不是给人听的。
躁动的马儿们纷纷安静下来,转了转马耳,向那吹笛人靠近了些。
“说好了就吹奏三曲,三曲过后还未见人,咱们便打道回府。
” 九方青青如是开口,不知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那些四蹄朋友们听的。
此处是上风口,就算那火光窜出山谷,火势也一时半刻烧不到这里。
只是能不能走到这里,就看他那位师兄的造化了。
九方青青打了个哈欠,摸着坐下雄鹿毛茸茸、滑溜溜的皮毛,正打算在这令人困乏的凌晨时分小憩片刻,便听自己的坐骑猛地打了个响鼻。
他意识到什么,欠了欠身子坐起来,只见灰暗模糊的山脊线下隐约可见几个晃动的灰色身影,熟悉的光在一片晦暗中一闪而过。
那是稽天剑的光芒,确实是他要等的人。
等待终于到了尽头,九方青青欢快吹了声哨音,雄鹿和马儿们得了命令,撒了欢似地向山下奔去,一眨眼的工夫便杀到了跟前。
“怎么这么多人?”昆墟老四九方青青懒得寒暄,声音中难掩不满。
“瞧着像是从泥潭里钻出来的。
我这马可是昨日才刷过的,手都要累断了。
” 邱陵顿了顿,对眼前之人的出现似乎并不意外,开口时也并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我于绝境中忽闻仙乐从远方传来,这便闻声而至。
却原来是师弟的音律又精进了。
” 这夸赞实在太过生硬,秦九叶在旁听得脚趾蜷缩,可却见那昆墟师弟的脸色突然便云开雾散、有了光亮。
“三郎说是,那便一定是了。
看来这黑鹫骨头做的笛子到底还是不同,改日我再打磨一番,说不定还能有收获。
”他摆弄着手中那只短小骨笛,瞬间便将方才的不快抛到了脑后,“师父要我来接人,你们的马在山麓另一侧、是指不上了。
你们人多,但保险起见还是不要分作两批。
伤重些的骑马,其余人便跟紧着些,若是落后些许也不必担忧,只需沿着我留下的标记走,天亮后便可出山。
” 他话音落地,远方再次传来一声爆鸣,那些满身泥浆的天下第一庄弟子顿时浑身一抖,却无人敢回头去看,一众身影中,只有那谢修仿佛突然从一场巨大噩梦中清醒过来,猛然大叫一声后跌坐在地上,浑身上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一行人中就数姜辛儿与滕狐伤得最重,邱陵本想让陆子参带人先走,可那滕狐说什么也不肯上马,非要留在后面。
秦九叶心中猜到了什么,但也并没有说破,与李樵一起走在后面。
黎明前的林子黑漆漆的,所有人都走得有些沉默。
“我师父留下的东西呢?”滕狐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几分狼狈气喘,却又执着非常。
“眼下昆墟的人也在,断玉君不必担心我会抢了东西掉头便走,可以放心将东西拿出来看看了吧?” 他以白鬼伞的名号在江湖中横行惯了,若非他师父的东西还没到手,他早已召唤徒子徒孙将他从这深山老林里抬出去,何苦还同他们一道? 秦九叶没说话,只偷瞄邱陵面上神情。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左鹚遗书似乎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模样,而邱陵便是知晓什么,先前才一直没有将东西拿出来。
邱陵的身影顿了顿,半晌才从袖中取出一支兽皮包裹的信筒。
滕狐见状顾不上自己断掉的那几根骨头,急急走上前,双手将那东西结果,迫不及待拆开来。
信筒有些许被火烧燎的痕迹,封口的兽皮脱落,只掉出薄薄一张纸,看上去甚至称不上是一封正式书信。
四周不约而同安静下来,滕狐的双脚僵住般定在原地。
哪怕是在那西祭塔外,他面上都没有出现过如此绝望的神情,像是下一刻就要化为一滩黑水。
“断玉君可是在戏耍于我?”他握着信筒的手颤抖起来,声音也随之变得扭曲,“我师父遗书何在?这信筒中的东西呢?” “这就是我从狄墨那里拿到的东西。
我便是再有心敷衍你,也不至于一早准备了份假文书带在身上。
” 邱陵的声音十分平静,可传到滕狐耳朵里却只令他更加癫狂。
“狄墨老贼,死都要摆我一道!一定是他掉包了我师父的东西,一定是他……” “或许这确实就是左鹚留下的东西,只不过不是你想要的笔录罢了。
”秦九叶打断了滕狐的喊叫,将那掉落在地上的薄纸捡起、递了过去,“不论里面说了些什么,都是你师父在人生最后时光中想要说的话。
” 滕狐没有动作,甚至不敢去看那张纸,仿佛他一旦伸出手去接,就代表他接受了某种现实,而那长久盘旋于他心头的尘埃也将就此落定。
秦九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信放在对方手中,随后拉着李樵转身离开。
她曾在风娘子给她的《鬼邡密卷》中见过左鹚的批注,也算认得对方的笔迹,所以她并不觉得那是狄墨伪造的结果。
那封信很短,言辞不甚讲究,寥寥几句、一眼就能看完,像是随手留给老朋友的便条。
从某种程度上说,那确实是留给老朋友的便条。
狄墨骗了邱陵,也没骗邱陵。
他确实给了邱陵所谓的“左鹚遗书”,但遗书内容与野馥子等物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世上最了解狄墨的人不在江湖,而在黑月之中。
甚至某些时刻,那些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畅谈理想的老友,比那已经迷失在旧日阴霾中的天下第一庄庄主更了解他本人。
早在发出那三封信的时候,左鹚便猜到约定之日或许会有人捷足先登。
而这个人,便是当初将秘方偷偷带出居巢的狄墨。
对方可能已经因为秘方之事行差踏错,害怕他揭露什么、戳穿什么、破解什么,才会想要先一步赴约、将一切埋葬在黑暗墓穴中。
然而左鹚到死也没能堪破野馥子的谜团。
他在璃心湖水下死去,在永无止尽的探索中离开,在心系黑月命运的遗憾中长眠。
执到深处且放手,今生课业今生毕。
这是左鹚最后的感悟,也是他留给狄墨的最后忠告。
尽管他最终没能触碰到一切的真相,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没有做到的事,后辈们也一样做不到。
如果狄墨对自己当初的行为有过哪怕一瞬间的后悔,他不求对方能够帮助这些年轻人,但至少不要阻止他们前进的脚步。
毕竟,曾经的黑月四君子也是这般求真求义、并肩而战的。
狄墨已经身死,无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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