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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里一多半人都觉得我们该和狼主和谈,无论花多大的代价,给牛羊,给人口,就算把北都城也让给朔北部,好歹留下一条退路给青阳部。
这一仗没有打之前,我们只知道朔北部势大,还不知道白狼团真正的厉害,想要和谈的人总有些犹豫。
现在不同了,木黎败了,巴赫重伤,连九王的虎豹骑都被蒙勒火儿埋伏了,北都城里还有什么人有胆量和朔北部开战?就算我坚持开战,谁能领兵?” 阿苏勒整理自己的衣袖,站了起来。
比莫干不知他要做什么,吃惊地抬头看他。
“哥哥,我十八岁了。
我如果在北都城长大,十六岁的时候应该过烧羔节,痛快地喝一夜的酒,从此就算是大人了。
我在东陆十年,学了十年的刀术,也学了十年的军事……我不再是你眼里那个小弟弟了,阿苏勒·帕苏尔现在是个可以为你出征的男人了。
”阿苏勒单膝跪在比莫干面前,“哥哥,你会相信我这个小时侯没什么用的弟弟么?” 比莫干看着阿苏勒,仿佛看一个陌生人,他竭力想从阿苏勒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但是他看到的只是铁一样的坚硬。
他忽地一把抓住阿苏勒的手腕,声音微微颤抖,“阿苏勒,你这么说我很欣慰……真的很欣慰……可这不像你想的那么容易,木黎做不到的事,北都城里还有谁能做到?我不是不相信你,可我不想看着自己的小弟弟走木黎的路!” “哥哥,不是我自负,如果巴赫将军不受伤,如果木黎将军还在,我只求跟在他们的马后去为哥哥打仗。
”阿苏勒平静地说,“但现在不是这样,现在我们得有一个人站出来。
我今天来找哥哥,是我昨天想了一夜,我已经有了把握,我要一万个骑兵,还有全部的鬼弓,就足够了,我可以打败朔北部!” “一万个骑兵和全部鬼弓,”比莫干神情肃然,“阿苏勒你明白你在要的是什么么?你要的东西绝不少。
如果损失掉了,青阳将再也难以翻身。
” “我不能保证取胜,战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准。
但我明日可以在所有人面前演示我的战术,说服他们所有人。
至于一万骑兵和全部鬼弓,我愿意用我的命来交换,虽然我的命不够做什么,但是如果我失败,我不会逃回来!”阿苏勒深深吸了一口气,“阿苏勒·帕苏尔也是草原人的子孙,把尊严看得比一切都更重要!” 比莫干仰起头,深深地呼吸,用力攥拳。
他低下头发出一声短促有力的低喝,双拳捶地。
“够了!”他猛地抬起头,“我要听到的就是这样的话!我跟那些将军和贵族磨了那么久,就希望听到这样一句话!够了!他们都可以闭嘴了!我的小弟弟已经说出来了!” “班扎烈!”他对着金帐外大喝。
班扎烈应声入账,比莫干从怀里摸出一根两指宽的黄金令符,上面镌刻着华美的飞虎纹。
他把令符抛给班扎烈,班扎烈楞了一下,用力点头,转身出帐。
“哥哥?”阿苏勒不解地问。
比莫干举起手示意他不必多说,“听。
” 阿苏勒和比莫干一起闭上眼睛,听着外面的风声。
阿苏勒忽地瞪大了眼睛,风声里激昂的马嘶突出,铁蹄声风暴般袭来,那是上千匹战马一齐奔驰才会有的声音,地面微微震动,火烛都摇晃起来。
他猛地起身,按住腰间刀柄,敢在大君金帐附近鞭马奔驰的人极少,这样大队骑兵忽然到来,唯一的可能是作乱。
“跟我来!”比莫干拉着他出帐。
金帐的帘子揭开,阿苏勒惊得退了半步。
外面雪尘扬起到一人高,数千匹骏马正高举火把,围绕金帐奔驰,每个骑兵都罩着赤红色的大氅,铁刀铁甲,甲胄上反射着慑人的寒光。
比莫干紧紧抓着阿苏勒的手腕,站在金帐前,拔剑指天。
数千骑兵一起拔出佩刀在头顶旋转,放声高呼。
比莫干看着阿苏勒,眼里满是骄傲,“他们有一万人,每人都有两匹好马,一件东陆匠人打造的上好铠甲,一口折铁刀。
” “这是哥哥练的兵?”阿苏勒明白过来。
“不错,这一万骑兵,是我当王子的时候练的,我在他们身上花了十几年的心血,十几年里总是咬牙切齿地想要用这支军队要了旭达汗和那些大汗王的命。
”比莫干摇头,“可是我杀死大汗王们的时候才发现这些人也老了……根本无须一万个武士,看见我提着刀走进帐篷,他们就吓得跪在地上求饶了。
想来有点可笑,我十几年的心血得到的是一支没用的军队……” 阿苏勒忽然想起了什么,“哥哥……台纳勒河那一战,这些骑兵没有出战……” “是啊,”比莫干低低地叹了口气,“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有足够的胆气去斥责那些拥兵自重的大贵族……” 他拍了拍阿苏勒的肩膀,“你已经猜出来了,猜得没错,那些人想保留自己的实力,我也想……我对于木黎能否打胜那场仗没有把握,我是青阳大君,我可以赌上自己的命,但我不敢赌苏玛的命,如果我没有了这一万人,我这个新即位的大君在北都城里就没有任何地位可言,如果我死在台纳勒河边,那些人会把苏玛捆起来献出去作为求和的条件。
所以我只带了一百人,剩下的人如果得到我战死的消息,就会保护苏玛从南门撤退。
” 他无声地笑了一笑,沉默了一会儿,“阿苏勒,你可以嘲笑我。
” 阿苏勒看着他,摇了摇头,“谁能嘲笑谁呢?谁没有懦弱的时候?谁没有懦弱的理由?” “阿苏勒,现在你的麾下有一万个骑马的男人了!你还会有一千名听你指挥的鬼弓,这是我所有的一切了。
”比莫干解下自己的佩剑递了过去,“这是阿爸用过的剑,木黎也用过,拿着!也拿着你哥哥的命和苏玛的命!” 阿苏勒伸手抓过那柄重剑,毫不犹豫,随即单膝跪下。
“别跪我。
我们不是主子和奴仆,我们是兄弟。
”比莫干说,“此外,答应我一件事。
” “什么?” “明天你不用向任何人演示你的战术,也不要把你出战的计划告诉别人,”比莫干压低了声音,目光闪动,“我想,我们中有内贼。
” “内贼?” “你不觉得太巧了么?恰恰在台纳勒河边,朔北人最后的战场上,埋伏着白狼团。
那一战的前一半和木黎的计划一模一样,木黎只有一点没有想到,他没有摸到白狼团的位置。
而白狼团,恰恰就出现在最要命的地方,那是一口断喉的刀,埋伏在雪地里足足半日。
如果不是预测到最后的战场是在那里,狼主不会让他的武士们付出那么大代价。
”比莫干盯着阿苏勒的眼睛,“是谁告诉他的?” 阿苏勒缓缓地打了一个哆嗦,一直寒到心底深处,“是谁告诉他的?” “金帐里议事的人都觉得有内贼,几个大贵族这么想,九王这么想,旭达汗贵木这么想,巴赫巴夯这么想,我也这么想,”比莫干低声说,“但我知道内贼恰恰在他们之中,我不能相信他们中的任何人,甚至我自己都有嫌疑。
但是你没有,阿苏勒,那时候你刚从东陆赶回来,直接冲上了战场,你现在是我最相信的人。
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 “是!”阿苏勒低喝。
比莫干扯起他,挥手令骑兵们撤去,拉着阿苏勒又回到金帐里,“大事说完了,我们兄弟聊聊,既然有好酒量,就多喝一点!” 阿苏勒忘记了那天晚上两人喝了多少酒,只记得天将黎明的时候,他摇摇晃晃站起来要出帐,只觉得天旋地转,酒罐酒杯散落一地。
“阿苏勒,其实若不是最近发生一些事,昨晚我可能没法这么坦荡的跟你说苏玛的事。
”醉眼迷蒙的比莫干带着笑站起来拉他。
阿苏勒皱了皱眉头。
打了个酒嗝,“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比莫干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露出笑容,双手按着他的肩膀,压低了声音,像是要跟他分享一个最大的秘密,“你不用再安慰我了,我也不能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但是我终于明白苏玛心里是喜欢我的,她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像看自己的丈夫,她答应我帮我生一个儿子。
” 阿苏勒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忽然僵硬,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击穿了暖洋洋的酒劲。
他忽地清醒了,被酒催起来的热血慢慢地从脑袋里流回身体各处,慢慢地冷却。
他看着比莫干笑着笑着要往金帐后去,那个侧门通向斡尔朵的白帐。
但是比莫干没能成功,他走到黄金宝座边就扑在地上呕吐起来,沉沉地睡去。
阿苏勒忘记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而后他转身出帐。
外面天色已经微微亮了起来,正下着细雪。
他仰起头默默地看着飘雪的天空,觉得天地俱白,天地俱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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