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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一边是时换时新的玉容冰肌,一边是看过就忘的千人一面,才知有人将易容术视为性命,而更多人不过当做饭碗。
“什么妖魅样子!”不喜紫颜样貌的人,当即摆出了脸色,鄙夷地退开几步。
他即使不点脂粉,依然使人畏惧那素颜下的清俊。
一众人各有各的评判,默默让开了路,夹道迎了紫颜入座。
围屏已撤,几十张檀木椅绕了个圈,用一个个焚香案隔了。
案上熏了清冽的香,肃杀瑟然的意味,正合了紫颜面无表情的脸。
“我特意叫人去蘼香铺找来的香。
”照浪附在他耳边轻言。
紫颜一抬眼,那么多张椅上,唯一人高坐。
圣手先生翘着腿,不以为然地掐断案上的香,笑道:“我以为紫府的先生是何样人物,原来粉脸玉面,不过尔尔。
”长生刚想出口驳斥,照浪接话道:“圣手先生今日巧手施术,不就是为了与紫先生一较高下?” “大人说笑。
我替人整容修面,为的是悬壶济世,比不得坊间看相算命之流,徒逞口舌之利,靠几张面具就能骗取钱财。
” 长生怒指他道:“你……”照浪拦下,笑道:“如此甚好,我正想好好瞧瞧圣手与国手,究竟相差几何?圣手先生有这等睥睨天下的手段,正合进宫为皇上分忧。
无论如何,紫先生是御前亲点的人,你我也都明白,进这玉观楼的人最终求的是何样去处。
” 圣手先生勉强一笑,澹然说道:“既是如此,但凭大人做主。
”长生心中直骂他虚伪,斯文面孔上漾着的假笑,比恶人的邪笑更可厌。
为等这刻不知煞费多少苦心,偏又惺惺作态故作矜持。
紫颜忽然破冰浅笑,令人微醺,像是揭去了呆板的面具,活灵活现勾画出倾城之貌。
他声音婉转,如玉磬流音,“何必急于一时?一场邻里街坊,我今夜特地来看望孤稚院伤者。
” 照浪目不转睛,攒眉道:“你说什么?之前我请你,你不来,现下由我玉观楼和各医馆打理伤者,没你的用武之地!” “谁说的?”长生唐突地喊出声,见众人一齐看过来,胆气一壮,“各位熟知医理,今日他们初伤不久即易容,火毒易攻脏腑,这圣手先生偏胡扯易容面皮即制痂良药,企图蒙混过去。
纵然他技艺非凡,如此妄为违背医理,简直是草菅人命!我们就是要来看看,免得救人反成杀人。
” “放肆!”圣手先生身后四个徒弟异口同声道。
圣手先生漫不经心地端起一杯茶,缓缓用盖子拨去浮末,镇定微笑道:“师父妖颜惑众,徒弟牙尖嘴利,我算是明白紫府诸人混世之道了。
” “你……”长生恨不能捡起案上小香炉砸去。
众人尴尬地置身于纷争中,有医师赞同长生的话,议论起圣手先生的所为,易容师则多为其辩护,局面如同乱蜂嗡鸣。
“不许喧哗,成何体统!”照浪冷冷地瞥了眼圣手先生,向众黑衣童子打了个手势,“先领紫先生去房里探视,再做计较。
” 紫颜不理会众人,径自去了。
济世堂谭大夫领头紧随其后,其余人等跟了上去,长生在踏入房门前回首看了一眼,厅堂内仅剩了圣手先生师徒和照浪。
早间经圣手先生医治修容过的有两人,一为潜火队的官兵,一为孤稚院的妇人。
其余伤者多半周身化脓水肿,数个黑衣童子正在为他们换药调理。
紫颜走到那两人的床铺前,凝视他们的伤势。
两人外貌与常人无异,仅剃去了头上的长发。
那官兵见到紫颜,微张了嘴,发出一声惊叹。
俗世中能见到这般样貌,他像是忘了自身伤痛,怔怔出神移不开目光。
紫颜用手指点住他的额头,柔声问道:“不痛么?”那官兵摇头道:“痒得很。
”不禁又搔了搔。
他努力蠕动嘴角,始终弯不起上翘的弧度,想微笑却是不能。
紫颜召长生一起查看伤口。
长生暗想,圣手先生并无此人画像,幸他伤得不重,所用面皮顺了肌体骨骼贴附,自然能还原本来面目。
紫颜道:“长生你说说看。
”长生来时有群览医书,知紫颜考问,斟酌半晌,指了那人的鼻梁说道:“他火毒未清,被草草易容,明早就会毒发,届时颜面当从此处烂起,伤势犹胜于前。
” 那官兵慌乱地用手摸脸,磕磕巴巴地道:“我,我下个月就要娶媳妇,好容易说成的亲事,要是毁容没了脸,我可就……救救我……”他扯了长生的衣角哀求。
长生心直口快,忘了顾忌病人的想法,当下一惊,按住他的手安慰道:“莫怕,有我家少爷在此。
” 他好言说了几句,又去看那妇人。
曾经在街上见过这妇人,容貌确如从前,可惜张在脸上的皮膜将伤口牢牢覆住,看不真切。
紫颜一指发际线,长生俯身下去,瞥见浅色的腥臭汁液洇湿了双耳。
“轻伤者本应暴露伤口,待干燥结痂,半月至一月后再行移除瘢痕。
重伤者则需防病为上,保全性命,以免并发高热、神昏、动血、厥脱诸症,远不是妄用易容术之时。
”紫颜语气平缓,长生只觉心酸,望了那妇人伤感。
“镜奁。
” 长生即刻返回楼外,从车驾上取来了镜奁,聚集在玉观楼的易容师与医师登时喜出望外。
照浪闻讯,着人搬了一张铺了锦垫的躺椅,舒服地坐了观赏,又为其余人等各搬进一个绣墩。
想凑前去看的人不敢造次,挨个伴了照浪坐下。
圣手先生在门边露出半张脸,眉毛急促地抖动了一下,唇角飞出一记冷笑。
待长生为妇人喂下醉颜酡,紫颜用陌刀割破妇人肌肤,众人屏气息声,仿佛置身刀光血影的沙场。
火烛光亮中,血珠一滴滴从揭开的面皮下涌出,纵是见多识广的医师也不禁目眩神迷,为这肉体凡胎的苦楚心悸。
紫颜一面用刀,一面报出女贞叶、净蟾酥、血琥珀等药名,请医师当即研药。
谭大夫听了,取出济世堂配好的药粉,将几味药说了,紫颜想了想,命他再加上乳香、轻粉、黄柏、广丹诸药合成新方。
照浪即令几个黑衣童子随谭大夫去制药。
医师目睹紫颜用刀,恍若仗剑而行的剑士,倾江河之怒,千里一注。
声如霹雳,动若雷电,其疾赛风,其势倚天。
在血肉中纵横回旋,夭矫斗转,忽而刀锋下驰,忽而尖刃上缠,游走自如变幻莫测。
易容师则于细微处见功夫,刀起刀落间宛如灵针凝光,瞬息无形,才见光影闪烁,倏忽又匿迹百变。
仿佛刀下对的不是皮毛筋骨,而是锦绣绫罗,袖舞轻盈之下,痈疽疮疡绕指温柔,流风靡草,兰英星列。
如剑,一舞名器动四方;如针,清风明月共施光。
众人昏昏迷醉,目不能移,直至紫颜收刀敷药的一刻,犹自心神跌宕。
此时,无人敢再轻言挑战,心里想的均是幸亏不曾造次。
照浪轻阖眼帘。
他学过易容术,却只是涂脂捏粉的匠人,懂得雕形塑貌,无法如紫颜集多家大成,将天道医理易容交汇于一体。
那接近神灵的高妙技艺,常令他有敬畏之心。
正如此刻,他明白永远无法抵达紫颜的境界。
妇人的脸庞伤痕重现,唯其坑洼模糊,才有静待修复,肌体养和的一日。
有时直面血淋淋的真相,伤痛反而于死地还生。
紫颜转到那官兵面前如法炮制,将圣手先生覆上的人皮弃而不用,在原本的创面上直接调擦药粉。
那官兵伤势较轻,紫颜未用麻药,那人哀哀叫了几声,忍痛道:“能好么?”紫颜微笑道:“过十日还你从前模样。
”那人道:“赶得及就好。
先生,能不能再俊一点,省得我媳妇嫌弃。
”众人哈哈大笑,顿时场面里轻松许多,长生忍笑替他清洗伤口。
等为两人收拾完毕,紫颜看过另十一人的伤处,其中瞿嬷嬷伤得最重,时昏时醒,全身上下多处重伤,几无完肤。
紫颜拆开她后脑白布看了伤势,为其换去全身药膏,瞿嬷嬷昏沉间有了意识,勉强撑开眼望了望。
我想活下去。
混浊的黑瞳透出一线微光,仿佛如是说。
长生撇过头去,眼中含泪,求助地望了紫颜。
紫颜向他眨了眨眼,“记得若鳐人肉吗?”回想起紫颜在碧漓海子下的奇遇,长生面露喜色,拼命点了点头。
有此生肌灵药,瞿嬷嬷的伤有救。
他欣然凑到瞿嬷嬷耳边说道:“嬷嬷,我会尽全力让你恢复从前的样子。
”瞿嬷嬷像是听懂了,用力眨了眨血肿的眼皮,长生忍住悲酸,温柔地看着她。
“明日再来上药。
内服诸药拜托各位大夫。
”紫颜客气地朝众人微躬行礼,众人忙不迭还礼。
“先生明日一定要来。
”送药晚至的谭大夫为未能目睹紫颜施术懊恼,欣然回道。
紫颜凤目一转,遥遥地对了门外的圣手先生道:“昨日黄昏之时,阁下身在何处?” “轮不到你问我。
” “我替紫先生问如何?”照浪察觉到什么,肃然开口,威慑不可小觑。
圣手先生傲气一折,笑道:“在下就在玉观楼内,有金塘、方成两位先生作证。
”被他点了名的两个易容师愣了愣,回想了想,一起点头应了。
紫颜掩口轻笑,长生见少爷竟笑得出声,呆了一呆,听他曼声说道:“那便是了。
你四个弟子想来有人出了玉观楼,到孤稚院走了一遭,放火被瞿嬷嬷发觉后,那人用铁壶灭口,击在她后脑上。
而后大火蔓延,那人又前往望火楼和各医馆报讯。
谁知瞿嬷嬷未死,又有人刻意偷换了她的伤药,致使她伤情反复,好在被这位大夫发觉,及时救回。
” 听者无不哗然。
谭大夫蓦地醒悟,指了圣手先生道:“我道她为何会多次吐衄,竟是你们下的毒手。
”圣手先生不动声色地道:“无凭无据,含血喷人。
” 紫颜笑得像狡狐,喀哒一声合上镜奁,如关起法宝盒子,道:“火油桶和铁壶就在我车上,你房中左起第三只藤木柜子下二层,有孤稚院上下的画像。
这且不说,长生,你燃好香了么?” 星焰传承,袅袅清香似燕子翻飞,自兽炉嘴中悄然掠出。
仿佛云雾升腾,勾魂摄魄,众人恍惚间走到了十字路口,看不清来路去处。
忽地一记轻响,擦亮的火光下人影幢幢。
眼前再现那一幕,明亮的火苗自指尖窜起,如狰狞的魔鬼瞬间吞没良知。
圣手先生的一个弟子如着魔般大叫:“我不想的……是她自己跑出来抓我!” 在香气如衣缠身的这刻,他喊出声来,顿觉心中一松。
脑海中挥不去的,是刻骨铭心的当时。
火光初起时,那妇人竟不顾一切地冲进来,害他不及遁走。
一个老婆婆并不难对付,他很容易就击晕了她,把油桶一丢,心怀快意地跑开。
那刻心硬如铁,他尚记得冲出门时解脱地大笑,斜了嘴回首看烟卷火蔓。
“你最终肯到望火楼报讯,是怕火势过猛。
你主子要的是伤者,不是死人。
” 那弟子颓然跌坐地上,一个伤势较轻的官兵就在他身边,直起身踹他一脚。
几个孩子听懂了他的话,爬到瞿嬷嬷身边,哭声震天地唤她的名字。
轮值的黑衣童子前去圣手先生屋里,拿来了那些画像递与照浪,他看也不看,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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