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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丈。
一进房中,她蹙眉叫道:“不好。
”侧侧抓了她的手,一句话未说,姽婳点头道:“我明白,对头添了几味香料,他断断用不得,我虽能嗅出七八分,只怕有所遗漏。
你取刚才的香来。
” 侧侧出屋寻到香炉,用白瓷小碟盛了一小撮香末,看了兀自心凉,险些端持不住。
姽婳用丹指挑到鼻尖轻嗅,脸儿蓦地一青,无言低垂两袖,连带指尖的香粉一齐坠落。
英公公不知好歹,问东问西。
姽婳没好气地道:“你们来做什么?”英公公一怔,想起懿旨,眼皮一跳,赶紧在病床前宣了太后口谕,把照浪交付紫颜处置。
照浪神情自若,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淡淡地道:“之前我和他约定过,这条命归你们紫府所有,想报仇的只管来拿。
” 侧侧黯然。
她曾说练好了本事找照浪城报仇,紫颜说,让他去。
萤火默然。
和紫颜的七年之约,他说过,会襄助复仇了却心愿。
跟随紫颜看多了命运变迁,睽违多时的仇怨已不是他们的执念,此刻更无报仇的心思,两人一齐缓缓摇头。
姽婳喝道:“什么时候了!不能救人就别添乱,站一边去。
”照浪心中虽气,到底挂念紫颜伤势,隐忍怒气不发。
侧侧拿起紫颜的手放在掌心暖着,姽婳搭脉后道:“这是太多药物伤了正气,邪毒淤阻下新血不生,连手臂也在出血。
病位在髓,已伤脉络——这髓劳之症,可恨我不能尽数猜出对手所用的药。
” “连你也嗅不出?” “数出七八种,只怕有遗漏。
” 侧侧轻轻地问,“能治么?” 姽婳抿唇苦思,明秀的眼失却光泽。
侧侧猛地记起皎镜,那颗光亮的头颅犹如宝石在高处发光,她慌忙叫萤火:“快找人给皎镜大师送信。
”萤火旋即奔出。
照浪不解地道:“御医来就有救,你们哭丧了脸作甚?”侧侧喉间发燥,深深吸了一口气,方道:“这是他最大的劫难,一定要跨过去才好。
”照浪疑虑重重,喝问道:“你说什么?难道是无解的剧毒?任凭他需要什么灵药,我都能弄了来,你们不必担心。
” 姽婳走到一边案上,簌簌落笔画了几道,“你来看,这是紫颜的掌纹之相。
” 照浪瞧了一眼,忽地晕眩,圣手先生那句话突然冒出。
你怎还未死?这是险象环生的绝命相,若在他人手掌上,恐怕早是个死人。
当下闷闷无语,若老天有意要收了紫颜去,他们这些凡人该如何倾尽心力对抗? 除了紫颜,他不会把自己的命交给任何人。
锦被裹着紫颜,温玉般的面颊血色全无,像一叶干枯了的秋枫。
众人的视线不舍地萦绕,盼他张眼,若无其事地掩口轻笑,打趣他们无谓的紧张。
鲜有的绝望首次犹疑地蔓延,没有人见过他倒下的样子,以为他是至高的神明。
没多久御医跌跌撞撞赶来,侧侧和姽婳见他慌张的样子,脸色发白地闪在一边。
御医望诊搭脉后只是摇头,英公公问了几句,御医答道:“神仙来也救不了,准备后事吧。
”侧侧当即痛哭失声,姽婳抄起绣垫砸在地上,骂道:“说什么晦气话。
”英公公无法,对那御医说了几句好话,交代照浪等紫颜醒来须听他吩咐,便与御医一同离去。
姽婳苦思良策,着侧侧用金针为紫颜清毒,又问:“你们府里刚送走的那人叫什么来着……”侧侧魂不守舍地道:“商陆。
”姽婳道:“对,用商陆加丹皮、仙鹤草煎汤,先给他服下。
”侧侧打点精神,取了银吊子和火盆在明间熬药,一时药香满屋,如潮水冲刷众人寂然的心岸,烦忧稍退。
照浪在屋里艰涩踱步,姽婳嫌他碍眼,几次要赶他出去。
末了,照浪忽道:“我有办法救他。
”侧侧与姽婳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当真?”照浪决然掀开衣袖,掷地有声地道:“既是新血不生,拿我的血给他换过,我欠他的,这就还了!” 姽婳的目光难得有了敬意,照浪也盯着她,顾盼间似在说她看错了他。
侧侧问:“你的血换给他,他的血要再给你么?”照浪豪爽一笑,道:“要能如此,那是仙术了。
只管把我的血输去,苟存半条命在,就是我的造化。
” 侧侧道:“你会死……”说完悚然一惊。
照浪这番高情盛意,纵然是所谓偿命,也来得意外。
杀一人,救一人,要死的明明是极憎之人,活命的明明是心上那人,可侧侧开不了口。
她下不了手,不能害死一个人,为了救人的堂皇借口。
侧侧默默地扇着炉火,仿佛把心放入了熬煎,药汁慢慢有了蒸腾的气泡。
姽婳冷哼一声,“这人死不足惜,拿刀子放血,剐了他便是。
”照浪啧啧摇头,“等我的血转入紫颜体内,他变成半个我,到时你还会厌弃吗?”姽婳颦眉一啐,被这句话憋得回不了嘴。
紫颜的镜奁依旧开着,照浪走过去,挑出一把刀,金银柄、青铜身,兽纹狰狞如鬼。
“谁来动手?” 姽婳明艳的双眼曳过流光,狠狠地道:“我来。
”擎刀在手,俏面生寒,照浪微微一笑,卷起袖子伸到她面前。
姽婳见他欲引刀一快,叫道:“等等……”照浪道:“哎呀,我忘了烫刀。
”夺过她手里的刀,凑到侧侧面前的炉火上,烧了一烧,再递还给她。
姽婳没有接,十师会上的那一幕如在眼前。
长睡不起的湘妤因异熹的血咒而苏醒,源源不断的鲜血跨越肉体凡胎的界限,如果当时夙夜用了法术,恰到好处地于半途克制血咒的威力,也许真能解救她的性命。
可是如今没有灵法师在场,凭空渡血纯是妄谈,一个不小心,就会赔出紫颜和照浪两人的性命。
姽婳怔怔望了照浪,微愠道:“罢了,我不懂换血,就算把你大卸八块,也未必能让血流到紫颜身子里去。
”她兀自心酸摇头,无论如何不肯接刀。
照浪面皮一阵青白,过了片刻,像是听明白了,低吼道:“你……怎敢说不会?” 紫颜说得对,轮不到他救。
照浪一时恨意满腔,大步跨出屋去拔刀劈下,劲风势如山啸,侧侧听到山石草木铿然断裂的声响,眼泪簌簌地往下落。
萤火再转回紫府已是黄昏,夕阳如一块融掉的红蜡,挂在西天摇摇欲坠。
他奔走大半日,召集人手往五湖四海打探皎镜的下落,不仅遣人去往无垢坊和霁天阁,连其余诸师居处和北荒也各派了人,送出紫颜中毒的消息。
不料在府门外当头撞上个身影,是恢复了身材体态的神荼,脸上依稀能看出孩童时的模样。
萤火目眦欲裂,一把揪住他用力一掌打去。
神荼和血吐出碎牙,面色不改地冷笑道:“我好心送香药单子来。
” 萤火怒目道:“我家先生不省人事,你还想再害人?” “他害我师兄们身陷囹圄,这是一报还一报。
他们虽是咎由自取,轮不到外人教训,如今扯平了。
”神荼丝毫不减张狂,好整以暇地扔出一张纸,冷笑道,“我用的药写得明明白白,有本事只管去解毒,莫说我绝情绝义。
” 萤火捞在手中,想出手的念头登即一消,转身就走。
神荼在后面喝道:“你不杀我?”萤火脚下不停,看他一眼的耐心也欠奉,神荼见他如风遁入府门,微微松了口气,怅然若失地叹了叹。
他让一个不败的人倒下,技法再超绝,毒理再精妙,没能赢得半分喝彩,甚至连他内心也觉愧疚不安。
伤人容易,要折服人却难,神荼在高墙外站了半晌,不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此时占秋与几个妇人采办了一堆物品有说有笑地回来,看到门口的少年不由奇怪。
众人往院子里走,已是上灯时分,整座宅院黑漆漆一片,像墨迹不经意洇开了。
占秋四下不见人,问过童子,方知出了大事,忙转往披锦屋来寻侧侧。
侧侧站在桐月亭里出神,倩影单薄,仿佛冷风吹之即去。
占秋从屋里看过紫颜出来,侧侧见面就道:“他没知觉,药汁液也灌不下去……”扑在占秋怀里哭。
占秋搂了她不语,劝她稍进了小食,又与姽婳合力,找出灌药用的银壶,将汤汁生生给紫颜送了下去。
亏得占秋老练,把诸般杂事安排妥当,打发萤火管束闲杂人等,府里不致乱了秩序。
侧侧与姽婳拿了神荼的单子参详,无奈紫颜历年来经手的药物太多,常年中毒不是短时能厘清,两人写满十数张笺纸,依旧苦思不得解药良方。
照浪插嘴不得,自行前往紫颜放医书的瀛壶房翻阅去了。
几日过去,紫颜毫无起色,侧侧守在紫颜床前终日不睡。
姽婳和占秋心疼不已,强迫她去歇息,侧侧在床榻上张眼望天,逼得姽婳用香料为她催眠。
好容易小憩片刻,她又会从梦里惊叫醒来,径直冲去紫颜的屋子。
姽婳拦不住她。
那样沉睡着的紫颜,即使铁石心肠的照浪也没勇气面对,往往站在床边就觉窒息,要逃到院子里静立半晌。
占秋没了法子,推延回文绣坊的日子,在紫府上下操持打点。
姽婳把蘼香铺交托给尹心柔,每日与侧侧同吃同住,照料紫颜的同时还要看顾神魂不守的侧侧。
披锦屋的侈靡奢华,此刻成了往日的凭吊,翠玉碗、雕漆盒、珐琅杯、描金匣,无不勾起众人的思念,尤其是裹着紫颜的那卷云水纹金龙缂丝被面,更是说不出的悲凉。
侧侧搬来他平素爱穿的衣物,堆在床头床脚,姽婳看了皱眉失笑,说:“放得满满当当的,活像祭品。
”侧侧只待想笑,却悲从中来,姽婳自知多言,低头伤心不已。
照浪几日来短须滋生,憔悴似野人,不是在披锦屋外发愁,就是在瀛壶房翻阅医书,把紫府走得熟门熟路,还挑了一间空屋自行住下。
众人懒得搭理他,煎药、焚香、换衣、灌食皆有人伺候,照浪插不进手去。
他查不到相似的病症,拉了姽婳质问:“你说是髓劳,为何他总是不醒?” 姽婳喉间一哽,道:“如今连脑神也伤了,已加了厥症,我用了苏合香、冰片、麝香、郁金昼夜醒脑,还是徒劳无功。
我……再没法子……” 她起先是隐隐地哭,把嗓子刻意压着,气若游丝地呜咽。
慢慢地拖曳了哭腔,听得到声嘶力竭的哑,像险险要断了的线,无止境地拉长。
连日来的疲累折断了她的精神,哭得乏了,姽婳的身子香软无力地一弯,眼看要倒下,照浪连忙伸手扶住,替她抹去了泪痕。
“不急,他一定能挺住,我们还有机会。
” 姽婳收了泪,冷淡地推开他,陌路般擦肩走过。
换在平日,照浪少不得要调笑几句,这时心口莫明刺痛了一下,望了她的背影出不得声。
她的香泪染过的襟袖犹湿,仿佛一块难看的印记,贴在他身上消不去。
照浪明白,这里每个人心目中的他,都是个恶人。
唯一能以青眼待他的男子,却不知几时会苏醒。
萤火派往各地的人手陆续回转,从无佳讯,皎镜大师云游在外,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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