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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3/5)

近二十年的时光,对神族而言并不长,若太平清闲时,只是眨眼,可二十年的金戈铁马,转战四方,朝夕相处,生死相托,一起冲锋陷阵,一起饮酒大醉,一起受伤,一起欢笑……这世间,还有什么样的时光能比铁血豪情的峥嵘岁月更令人激动?还有什么样的情谊能比生死与共的袍泽之谊更深厚? 二十年前,他凭借一颗坚毅的心毒毁了自己的脸,脸没了没关系,只要心知道自己是谁就可以,二十年后,他的心却已经面目全非,他究竟是谁?蚩尤的兄弟赤松子,还是少昊的臣子诺奈?雨师神色怆然。

风伯的戒备散去,重重拍了下雨师的肩,依旧亲密地扶着雨师。

确如蚩尤所说,管他是谁,反正风伯心中的雨师是好兄弟,在战场上无数次救过自己的命。

蚩尤笑了笑,“知道你是诺奈的不仅仅是我,还有一个人也知道。

你虽然毒毁了脸,自残了身体,可她自从婚礼上见到你后,就一直在怀疑。

”蚩尤望向双眼赤红、化作魔身的阿珩,“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不管有多么丑陋恐怖,只要你的心没变,在她心中,你永远都是你。

” 雨师吃惊地呆住,云桑竟然早就认出了他?她一直知道他在这里? 那些模模糊糊的小细节全都清晰分明起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身周总是会有彩蛾相随,有时是他孤独静坐时,蛾子会轻轻落在他的掌上,默默陪伴着他;有时是他深夜巡营时,蛾子会跟在他身侧慢慢飞舞,静静跟随着他。

无数个黑夜里,因为脸上的毒伤、身上的刀伤,即使睡梦中,他都痛苦难耐。

半梦半醒中,总有夜蛾翩翩而来,萦绕在他营帐内,用磷粉涂染着他的伤口,缓解着他脸上身上的痛楚。

亦真亦假,亦梦亦幻。

梦醒后,一切了然无痕,只有榻畔坠落的蛾尸,让他怀疑自己昨夜又忘记了熄灯,以至飞蛾扑火。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原来即使远隔千里,她仍一直在耗用灵力,守护着他。

每天清晨,当别人神采奕奕地睁开眼睛时,云桑是否面色苍白、神虚力竭地从蛾阵中走出? 她究竟陪伴了他多少个孤独的夜晚?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在默默守护她,她一无所知,可原来这么多年,她也一直在默默守护他,是他一无所知。

雨师冰冷的面具上,缓缓落下了一串泪珠。

随着阿珩的逼近,最外层的桃林渐渐化作了枯木,蚩尤的身子晃了一晃,脸色发白。

“我得赶紧引她离开,再不走大家都要死,你们立即撤退。

” 蚩尤要走,风伯拉住他,眼中泪花滚滚:“蚩尤,你一定要回来!”魑魅魍魉等几十个兄弟,全跪在了蚩尤面前,带着后面的万人军队也纷纷跪倒。

蚩尤却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不耐烦地说:“要走就走,别婆婆妈妈,哭哭啼啼,没个男人样!”他已经尽力,无愧当日对炎帝和榆罔的允诺,也无愧于八十一位兄弟歃血为盟时的豪言壮语,既然无愧天地,无愧己心,便提得起,更放得下。

蚩尤大步走向阿珩。

阿珩已经到了桃林外,桃林逐渐枯萎,蚩尤忙加大了灵力。

桃林绿意盎然,并且因为温暖,开始结出花骨朵,一朵朵桃花迅速绽放,缤纷绚烂,夺目犹如云霞,娇艳好似胭脂。

阿珩呆滞的眼中突然有了神采,表情异常痛苦。

她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这么巨大的力量,毁天灭地的力量在毁灭天地,也在毁灭她,甚至她的神识都已经被摧毁,她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只知道无意识地走着,摧毁天地,也终将被天地摧毁。

可是,当千树万树桃花缤纷绽放时,那似曾相识的绚烂明媚,惊醒了她残存的神识。

漫天绯红的桃花下,她看见了蚩尤,气宇轩昂,傲然立于桃花树下,他在等着她! 她分不清身在何处,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只是恍恍惚惚地无限欢喜,好似回到了他们第一次相逢于桃花树下时,又是一年的跳花节了吗?他们终于可以长相厮守了吗? 蚩尤微笑地看着她,向她伸出了手,她也笑着朝蚩尤走去,她不记得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好像跋涉了千山万水,疲惫不堪,身体很痛,心很痛,只想靠在蚩尤怀里,好好睡一觉。

她笑着向蚩尤伸出了手,想握住他的手,抓住这一次的幸福。

可是,她惊恐地看见,蚩尤脚下的大地干裂,蚩尤的肌肤被灼伤,蚩尤的手变得焦黑,犹如枯骨。

“阿珩,没有关系,过来!”蚩尤依旧伸着手,微笑着向她走来。

她恐惧地后退,是她!竟然是自己!她究竟变成了什么? 她惊慌地摸自己,却发现头上一根发丝都没有,肌肤焦黑干裂,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她已经变成了世间最丑陋的怪物。

她抱着头,缩着身子,往后退,哀哀哭泣,眼泪却连眼眶都流不出,就已经干涸。

她已经连哭泣的能力都失去了。

“阿珩,还记得吗?我对你说过,你若是魔,我就陪你同坠魔道!” 蚩尤努力地想靠近阿珩,她却哭泣着后退躲避。

蚩尤悲伤地叫:“阿珩,不要躲我,我不怕你。

” 可是我怕,怕我这个丑陋的怪物让你灰飞烟灭,阿珩一边无限眷恋地看着蚩尤,一边无限悲伤地往后退。

蚩尤看到阿珩痛苦的样子,心痛得犹如被千刀万剐。

明明彼此深爱,却连靠近都不能,这世间还有比这更残酷的事吗? 明亮的阳光洒入桃林,照得片片桃花美得妖艳剔透,可是,在太阳的映照下,阿珩体内摧毁一切的力量越来越强大,阿珩最后残存的神识也开始消失。

渐渐地,她什么都不记得,忘记了轩辕,忘记了神农,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蚩尤,忘记了一切,只牢牢记住了最后一瞬的意念,她要躲避这个桃花树下的男人,不要把他烧成了粉末。

阿珩冲着蚩尤摆手,示意他不要靠近,嘴里啊a呜呜地号叫,却一句话都不会说了。

蚩尤依旧快步向她走来,阿珩为了躲开他,猛地转身,向着远方跑去。

“阿珩!”蚩尤快步追去。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一股灼烫,一股冰凉,风一般刮过旷野,消失不见。

随着阿珩的离去,空气中的炽热虽然没有消失,但已不再升高,轩辕和神农的军队都松了口气。

风伯和雨师下令撤兵,应龙见状,只是看着,没有进攻的打算。

刚刚经历了毁天灭地的死劫,士兵们心惊胆颤,大将全部受伤,也实在没有能力再追击神农。

突然,激昂的冲锋号角响起。

轩辕和神农都震惊地抬头,看向号角声传来的方向。

烟尘滚滚,铁骑隆隆,上万人的军队出现在远处,当先一人驾驭着五彩重明鸟,一身黄金铠甲,散发着万道金光。

雨师惊骇地说:“不是说黄帝重伤吗?他怎么可能还能上战场?不是说为了保家卫国,轩辕的全部军力都交给轩辕王姬了吗?怎么还有一支军队?” 黄金铠甲,率领着千军万马奔驰而来,耀眼的光芒射入了每个战士的眼睛。

轩辕族的士兵,兴奋地叫着:“轩辕黄帝!” 神农族的士兵,恐惧地叫着:“轩辕黄帝!” 黄帝的声音,威严温和地响彻天地:“轩辕的儿郎们,最后一次大战,打完这一仗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了!回家了!回家了…… 充满灵力的声音绵延不绝地在旷野回荡,比任何号角都更鼓舞人心,比任何壮语都激励士气。

疲惫的轩辕士兵激发起了斗志,为了母亲,为了妻子,为了女儿,为了回家……他们每一个都爆发出了全部力量,跟着黄帝冲杀向神农。

曾经闻名大荒、骁勇彪悍的轩辕铁骑,雄风再现。

士兵死伤大半,雨师、风伯、魑、魅、魍、魉都已经重伤在身,根本难以抵挡黄帝筹谋良久的伏击,他们都知道此仗必败。

风伯脱下披风,对雨师呵骂道:“你这个高辛的卧底赶紧滚回高辛,去找你的主子少昊。

” 雨师却和风伯并肩迎向黄帝,大吼着说:“等打胜了这一仗,你求老子留,老子都不留。

” 风伯眼中隐有泪光,魑魅魍魉笑笑嚷嚷地说:“等打胜了,我们倒要去看看风流公子诺奈的温柔府邸,听说高辛的女人很是娇滴滴。

” “杀——” “杀——” 嘶吼声中,两边的军队交战在一起。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与其说这是一场战争,不如说这是一场屠杀。

神农族士兵一个个倒下,一个个死亡。

魑、魅、魍、魉倒在了血泊中。

风伯被黄帝的金枪刺中,浑身鲜血,从高空摔下,像秋天的枯叶一般,飘飘荡荡地坠向大地,他却面带微笑,那是他最后的风中之舞,他依旧像风一般无畏不羁。

于是被象罔的百杆竹筷射中,鲜血一股股飞溅而出,他身子摇摇晃晃,却半晌都不倒,手哆哆嗦嗦地抬起,象罔吓得往后急退,又扔出一根竹筷,射向雨师的咽喉。

少昊身影急闪,挡开象罔的竹筷,救下诺奈,抱着他逃离了战场。

“你的任务已经完成,我早就让你离开,为什么不撤离?我这就带你回高辛。

” 诺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只是伸着颤颤巍巍的手,想要做什么。

少昊查探过他的伤势后,发现他全身经脉俱断,已经来不及施救,悲痛地问:“诺奈,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要我帮你做吗?” 诺奈听而不闻,眼睛一直看着天空,天空高原辽阔,湛蓝澄净。

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五彩斑斓的蛾子,三三两两,在蓝天下掠过,犹如一朵朵盛开的鲜花,飘舞在空中。

他抬起的手,努力了好几次,终于颤颤巍巍地揭下了自己的面具,将面具扔到一旁,把自己丑陋狰狞的脸暴露在阳光下。

十几年间,好几次,云桑从他身边走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悲伤与愤怒交杂,似乎在问他:“你是谁?你是许诺过保护我的诺奈,还是来祸乱神农的雨师赤松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只能躲藏在黑暗的面具下,避开她的双眸,如今,他可以堂堂正正地告诉她,他的心没有变!他不需要戴着面具,见她! 诺奈的手哆哆嗦嗦地伸向蓝天,一只只彩蛾围聚而来,越聚越多,白色的、红色的、蓝色的、黄色的……犹如春临大地,一朵朵美丽的花朵盛开在他身周,还有几只美丽的蛾子竟然飞落到了他的指尖,诺奈无限温柔,又无限缱绻地凝视着蛾子。

仍然记得,几百年前,凹晶池畔初相逢,她无拘无束的笑靥搅动了一池春水,也惊动了他的心;凸碧山上,她芳姿俏立,慧心独具,令他惊艳倾慕,甚至隐隐的痛心,知音难遇,可她竟然已经是少昊的未婚妻。

世人的唾骂,战场上的血腥,多少个寂寞痛苦的夜晚,支撑着他的唯一力量就是云桑凹晶池畔的笑声,凸碧山上的倩影。

他是多么想看到她,多么想再看她一笑,可是二十年,整整二十年,他都躲在面具后,不敢看她一眼。

云桑,我现在能看你了,只想再看你一眼!最后一眼! 可是,我知道不可能了,你现在一定还在轩辕山,那个名满天下的轩辕青阳是个好男儿,只希望他以后能好好待你。

云桑,我不能再为你建水凹石凸的一个家了,又失信于你了。

我此生给你许过的诺言,似乎都没做到,可是,那个和你相逢在凹晶池畔、凸碧山下的男子并没有辜负你。

一只只蛾子飞向诺奈,停留在他的手上、胸上、颊旁,翅膀急促地扇动,似乎在传递着什么,可是,诺奈看不懂,他只能无限温柔,又无限缱绻地凝视着它们。

最终,他满怀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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