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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里。
”戚芳大奇,问道:“你是谁?在这里干甚么?”那丐妇道:“不……不干甚么?我……我……”说着立刻站起,快步进了内堂。
只听得脚步声急,那丐妇从后门匆匆逃了出去。
戚芳心想:“这女子不知为了甚么事,见了我这等害怕……啊哟,想起来了,她……她便是桃红!”一想到是她,戚芳三脚两步,从祠堂大门纵出,踏着瓦砾,抢到后门,伸手从腰间拔出了匕首,喝道:“桃红,你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干甚么?” 那丐妇正是桃红,听得戚芳叫出自己名字,已自慌了,待见到她手中持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更是害怕,双膝发抖,又要跪下,颤声道:“少奶奶,你……你饶了我。
” 戚芳在万家只和桃红见了几次,没多久就从此不见她面,每一想到狄云要和这女人卷逃私奔,便是心如刀割,是以这女人到了何处,她从来不问。
就算有人提起,她也决计不听,那势必碰痛她内心最大的创伤。
哪知她竟会躲在这里。
这祠堂离万家不远,但戚芳做了少奶奶之后,事事谨慎,比之在湘西老家做闺女时大不相同,从不在外面乱走,虽曾多次见到这破祠堂的门口,却从来没进去过。
桃红此刻蓬头垢面,容色憔悴,几年不见,倒似是老了二十岁一般。
吴坎叫戚芳到这祠堂中来找桃红询问真相,她虽当面见到了,但如桃红若无其事的慢慢走开,她便决计认不出来。
她扬了扬手中匕首,威吓道:“你躲在这里干么?快跟我说。
” 桃红道:“我……我不干甚么。
少奶奶,老爷赶了我出来,他说要是见到我耽在荆州,便要杀了我。
可是……可是……我又没地方好去,只好躲在这里讨口吃的。
少奶奶,除了荆州城,我甚么地方都不认得,叫我到哪里去?你……你行行好,千万别跟老爷说。
” 戚芳听她说得可怜,收起了匕首,道:“老爷为甚么赶了你出来?怎么我不知道?” 桃红垂泪道:“我也不知道老爷为甚么不喜欢我了。
那个湖南佬……那个姓狄的事,又不是我不好。
啊哟,我……我不该说这种话。
” 戚芳道:“好罢,你不说,你就跟我去见老爷去。
”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了她衣襟。
戚芳本性爱洁,桃红衣襟上满是污秽油腻,一把抓住,手掌心滑溜溜的极不好受。
但她急于要查知狄云被冤的真相,便是再肮脏十倍的东西,这当儿也是毫不在乎了。
桃红簌簌发抖,忙道:“我说,我说,少奶奶,你要我说甚么?” 戚芳道:“狄……狄……那姓狄的事,到底是怎么?你为甚么要和他私逃?” 桃红心下惊惶,睁大了眼,一时说不出来。
戚芳凝视着她,心中所感到的害怕,或许比之桃红更甚十倍。
她真不敢听桃红亲口说出来的事。
如果她说:狄云当时确是约她私逃,确是来污辱她。
那怎么是好?桃红一时说不出话,戚芳脸色惨白,一颗心似乎停止了跳动。
终于,桃红说了:“这……这怪不得我,少爷逼着我做的,叫我牢牢抱住那姓狄的湖南乡下佬,冤枉他来强奸我,要带了我逃走。
我跟老爷说过的,老爷又不是不信,只吩咐我千万别说出去,还给了我衣服银子。
可是……可是……我又没说,老爷却赶了我出来。
” 戚芳又是感激,又是伤心,又是委屈,又是怜惜,心中只是说:“师哥,是我冤枉了你,我原该知道你对我一片真心,这可真苦了你,可真苦了你!”这时她并不憎恨桃红,反而有些感谢她,幸亏是她替自己解开了心中的死结。
甚至对于吴坎,都有些感激,是他吐露了真相,是他指点自己到这破祠堂来找桃红的。
在伤心和凄凉之中,忽然感到了一阵苦涩的甜蜜。
虽然嫁了万圭,但她内心中深深爱着的,始终只是个狄师哥,尽管他临危变心,尽管他无耻卑鄙,尽管他有千般的不是、万般的薄幸,但只有他,仍旧是他,才是戚芳叹息和流泪之时所想念的人。
突然之间,种种苦恼和憎恨,都变成了自悔自伤:“要是我早知道了,便是拚着千刀万剐,也要到狱中救他出来。
他吃了这么多苦,他……他心中怎样想?” 桃红偷看戚芳的脸色,颤声道:“少奶奶,谢谢你,请你放了我走,我就出了荆州城,永不回来了。
” 戚芳叹了口气,道:“老爷为甚么赶你走?是怕我知道这件事么?唉,今日总算问明白了。
”说着松手放开她衣襟,想要给她些银子,但匆匆出来,身边并无银两。
桃红见戚芳放开了自己,生怕更有变卦,急急忙忙的便走了,喃喃的道:“老爷晚上见鬼,要砌墙,怎么怪得我?又……又不是我瞎说。
”戚芳追了上去,问道:“甚么见鬼?砌墙?”桃红知道说溜了嘴,忙道:“没甚么,没甚么。
喏,老爷夜里常常见鬼,半夜三更的起来砌墙。
” 戚芳见她说话疯疯颠颠,心想她给公公赶出家门,日子过得很苦,脑筋也不大清楚了。
公公怎会半夜三更起来砌墙?家里从来没见过公公砌的墙。
桃红生怕她不信,说道:“是假的砌墙,老爷……老爷,半夜三更的,爱做泥水匠。
我说了他几句,老爷就大发脾气,打得我死去活来的,又赶了我出来,说道再见到我,便打死我……”她唠唠叨叨的说个不停,弓着背走了。
戚芳瞧着她的后影,心想:“她最多不过大了我十岁,却变得这副样子。
公公不知为了甚么要赶她出门?甚么见鬼砌墙,想是这女人早就颠颠蠢蠢的,唉,为了这样一个傻女人,师哥苦了一辈子!” 想到这里,不禁怔怔的流下泪来,到后来,索性大声哭了出来。
她靠在一棵梧桐树上哭了一场,心头轻松了些,慢慢走向家来。
她避开后园,从东面的边门进去,回到楼上。
万圭一听到她上楼的脚步声,便急着问:“芳妹,解药找到了没有?”戚芳走进房去,只见万圭坐起身子,神色甚是焦急,一只伤手搁在床边,手背上黑血慢慢渗出来,过了好一会,才“嗒”的一声,滴在床边的那只铜面盆里。
小女孩伏在爹爹脚边,早睡熟了。
戚芳听了吴坎和桃红的话,本来对万圭恼怒已极,深恨他用卑鄙手段陷害狄云。
这时看到他憔悴而清秀的脸庞,几年来的恩爱又使她心肠软了:“究竟,三哥是为了爱我,这才陷害师哥,他使的手段固然阴险毒辣,叫师哥吃足了苦,但究竟是为了爱我。
” 万圭又问:“解药买到了没有?”戚芳一时难以决定是否要将吴坎的无耻言语告知丈夫,顺口道:“找到了那郎中,给了他银子,请他即刻买药材配制。
”万圭吁了口气,心中登时松了,微笑道:“芳妹,我这条命啊,到底是你救的。
” 戚芳勉强笑了笑,只觉脸盆中的毒血气味极是刺鼻,于是端过一只青瓷痰盂来接血,将铜盆端了出去。
只走出两步,毒血的气息直冲上来,头脑中一阵昏眩,心道:“这蝎毒这么厉害!”快步走到外房,将脸盆放在桌边地下,转过身来,伸手入怀去取手帕,要掩住了鼻子,再去倒血。
她手一入怀,便碰到了那本唐诗,一怔之下,一颗心又怦怦跳了起来,摸出这本旧书,坐在桌边,一页页的翻过去。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日翻捡旧衣,从箱子底下的旧衣服中见到了这本书,爹爹西瓜大的字识不上几担,不知从哪里拾了这本书来,她刚好剪了两个绣花样儿,顺手便挟在书中。
那天下午和狄师哥一齐去山洞,便将这本书带了去,以后就一直留在那边。
怎么会到了这里?是狄师哥叫这位郎中送来的么? “这郎中……莫非……他……他右手的五根手指都给吴坎削去了。
这郎中……这郎中……为甚么?为甚么他……他的右手始终不伸出来?”突然之间,她想起了这件事。
她凝神回想那郎中扶起女儿,回想他开药箱、取药瓶、拔瓶塞,倒药末的情景,回想他接了自己送过去的酒杯,将酒杯送到唇边喝干,这许多事情,似乎都是用一只左手来做的,只不过当时没留心,实在记不真切。
“难道,他就是师哥?怎么相貌一点也不像?”她心烦意乱,忍不住悲从中来,眼泪一滴滴的都流在手中那本书上。
泪水滴到书页之上,滴在那两只用花纸剪的蝴蝶上,这是“梁山伯和祝英台”,他们要死了之后,才得团圆…… 万圭在隔房说道:“芳妹,我闷得慌,要起来走走。
”但戚芳沉浸在回忆之中,没有听见。
她在想:“那天他打死了一只蝴蝶,将一对情郎情妹拆散了。
是不是老天爷因此罚他受苦受难……” 突然之间,背后一个声音惊叫起来:“这……这是……‘连……连城剑谱’!” 戚芳吃了一惊,一回头,只见万圭满脸喜悦之色,兴奋异常的道:“芳妹,芳妹,你从哪里得来了这本书?你瞧,啊,原来是这样,对了,是这样!”他双手按住了那本《唐诗选辑》,只见在一首题目写着“圣果寺”的诗旁,现出“三十三”三个淡黄色的字来,这几行字上,溅着戚芳的泪水。
万圭大喜之下,忘了克制,叫道:“秘密在这里了,原来要打湿了,才有字迹出现!妙极,妙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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