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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赵无量一抬首,望向对岸南头三里许处的一片树林——也许,那就是骆寒唯一可以一避这“长车”车骑纵横之地了。
秦淮对面的平畴之间,骆寒与长车厮杀正烈。
坡上文翰林忽一击掌——此时他已不需潜忍,只见两个仆人如飞般提了两个大漆盒飞奔了上来。
他们一进棚,先在茅寮四角插了四把燃得正旺的火把。
那是四枝饱蘸了松脂的粟木,火势熊熊,一时把这坡上照了个通亮,也照亮了坡上萧如的丽色。
文翰林望着萧如,不管坡下对面,厮杀正烈,从身边手下人手中取过一袭披风,笑对萧如道:“阿如,江畔风紧,你披上吧。
” 萧如摇头一笑,已经拒绝。
那两个仆人却已在桌上安插了十几个小碟。
碟子细白,上绽冰纹。
文翰林不愧为江湖中的雅士,虽清野小酌,也用具精良。
那仆人又取出了个烫斗,烫他们带来的一坛好酒。
文翰林在江湖绰号“袖手谈局”,颇爱饮酒。
他见今日之局到目前果如自己所料,心下宁定,便有闲心静坐而观了。
文翰林给萧如斟满了一盏酒,笑道:“阿如,你喝一口,润下肺。
” 萧如目中隐有忧虑:辕门今夜伏击骆寒之事本极隐秘,却被文府预知,她已颇吃惊。
看文翰林预备得又如此周到,她更不由担心。
袁老大三日前得知胡不孤要伏击骆寒,他生性谨慎,虽未和胡不孤交待——恐挫其杀气,却亲手预伏下第二道与第三道伏击,甚或准备亲身而至。
看来,这一切,却均落入了他人的算中。
如今江南时局不稳,辕门为迫骆寒出面已与苏北庾不信屡有冲突,偏偏文府又闻风而动,而朝中势力大多为人掣肘,缇骑、双车俱调遣不动。
萧如心知,袁辰龙如今是碰到了他复出十余年来都没有过的大关口。
所以袁辰龙斩杀骆寒之心才会如此之切——杀鸡儆猴,他若欲傧服众人、压服口声,杀骆寒不能不说是最简略的办法。
没想到今晚临到动身前,秦相府长史与左金吾李捷却于此时适时而至,说领上命与他有要事相商,同来的还有统领大内高手的李若揭的三个弟子。
袁辰龙情知事情有变,但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只有秘请萧如至石头城代他统领全局。
萧如也是到了江边,才知道文翰林在等着自己。
——忽听文翰林道:“阿如,你可知我这平生有三事最恨?” 萧如一奇:“噢?” 纵曾亲密如她,也是少有机会听文翰林吐露心事的。
不由问道:“是哪三件?” 文翰林淡淡道:“我第一恨,是错生于文府。
” 萧如一奇,“为什么?” 文翰林一抚膝,慨然道:“我也算自许甚高之人。
但江南文府,家门清贵,清华家声,所历已过百年。
人材久盛。
偏我身为正宗长子,如生在别家,以我才调,自可超出前辈,令宗族一振,更不说令旁人夸羡、后代景仰了。
但我偏偏生在文府之中,不是我炫耀家门,你也知道,我们家、文武两途,功名举业,甚至求仙学道,青楼游幸,各式各样的人材,都已数不胜数,要想超出前辈,一振一已面目,实是太难太难了。
” 萧如便叹了口气,她知他所说的乃是实话。
不说别的,只是令祖文昭公,只怕就是他终生无法逾越的一道屏障。
文翰林继续道:“第二恨,我是恨袁老大,上天偏将我与他生在同时。
这十年,我文翰林文难以高举入朝、以居廊庙,武不能江湖振作、一逞独步,俱是拜他所赐。
” 他忽仰尽一杯酒,叹道:“恨啊!恨啊!” 萧如面上不由就浮起了一丝同情之色。
她安慰道:“你的‘袖手刀’与‘淡局百步’,当今江湖,及得上你的人不多了,就是比辰龙只怕也未遑多让。
” 文翰林一摆手:“武功且不去说它——我赢不了他,这是肯定的——但就是在势力之斗中,我就算赢了他,后人也会评说我倚仗家门优势。
对于一个赤手空拳出身的人,我如何胜之,最后总未免胜之不武,这已注定是我的二恨了。
” 他垂头凝思了下,才注目向萧如道:“你可知我三恨恨什么吗?” 萧如一愕,掠掠鬃发,目露疑问。
文翰林一字一顿的重重的道:“是、你!” 萧如脸上闪出了一丝苦笑。
文翰林已冷冷道:“是你毁了我对自己拥有的所有东西的幸福之感。
前两恨我此生尽力,也许还可消除。
可这一恨,却只怕要人生长恨水长东了。
” 他的左眼皮忽然一跳,注目秦淮河对面,口中发出一声轻“咦”。
原来骆寒正策驼试着向南首树林冲去。
但只冲了数百步,车骑回折,就重又把他截下——他已被迫向东兜转。
萧如于其神色间就已察知其意。
南首有伏,她心中一阵惊凛:原来文翰林今日不仅只是观局,他已布好棋子,要倾力出手。
她面上却神色不露,淡笑道:“翰林,今夜观局之人即然不少,咱们如此两人小酌闲坐,却把别人都晾着喝这北风,未免太过小气了吧?” ——既然来的都已来了,不如让她直接面对。
文翰林大笑击掌:“不错不错,反正这几个客人你迟早要见的。
” 然后他忽站起身,冲坡上叫道:“辛兄,严兄,钟宜人,三位下来共饮一杯如何?” 坡顶一静,然后一个男音道:“恭敬不如从命。
” 只听步声囊囊,坡上三人已鱼贯而下。
文翰林又冲左手山林望了望,暗皱了下眉,似也判断不清那人是否在那里。
口里犹疑呼道:“金兄,何妨过来一坐?” 左边密林之中寂然无声,半晌,文翰林都以为自己喊错方向了,才听一个怪怪的声音道:“也好。
” 那人似只粗通汉语,声音怪异。
萧如唇角微微一撇——为了今日之事,连一向传闻的北朝高手也来与会。
秦相与文府为了剿除辕门势力,真可谓不择手段了。
只见门口人影一晃,先进来了三个人。
一个是瘦高男子,另一个矮矮壮壮,最后一个却是个女子。
那落在最后的妇人神色端然谨肃,想来就是所谓“钟宜人”了。
“宜人”原是朝廷对有品官吏之妻赠与的封号,难道这女子的夫君曾是朝中五品官吏? 萧如正自打量,文翰林已肃手让客,对她介绍道:“阿如,这三位你可能都没有见过,但想来久已熟知他三位的大号。
那在江湖中,可称得上叮当响响叮当了。
这三位就是苏北庾不信庾兄所创‘落拓盟’中的三大祭酒,江湖人称‘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的三位是也。
” 那三人并不入他们这一席,却于旁边被钉在地上的一张粗木桌边坐下了,意态间似虽与文翰林有所合谋,却仍自成一脉。
只那矮矮壮壮之人咧嘴一笑,其余两个并不开口。
萧如仔细打量着那三人,似是要在他们动静之间看出他们的虚实。
说话间,门口已又走进一人,文翰林对他似更为在意,侧手一让,道:“这位就是金兄。
” 只见那人打扮穿着虽如南人常服,但鼻眼眉目,却与中原人士颇异。
文翰林又冲己方那四人道:“这位就是名驰江南,‘江船九姓’中以识见技艺传名一时的金陵萧女史了。
” “落拓盟”三人微微点头。
那“金兄”却似只惊诧于萧如艳色,开口道:“江船九姓?那是什么名号。
” 他似不是汉人,一口汉话驳杂不纯。
文翰林却也不对他解释,含笑肃手让他入座。
萧如却忽面色一冷,冷冷道:“金兄可是从北边来?” 那金姓人一点头。
萧如却看了文翰林一眼,那一眼有轻忽也有怒意,然后只见她面上已怆然变色,拂袖而起。
那金姓人本才才坐下,她一站起,袖子一带,一下就拂落了一只瓷杯。
那杯中犹有残酒,直向那金姓人膝上泼去。
那人却不慌不乱,伸手反腕一接,竟是极高明的手法——他手并没向那杯子迎去,却似于掌心发出一股吸劲,要把那杯子吸入掌内。
没想杯子落得看似无意,却实蓄了巧劲儿,轻轻一旋,几乎已脱出那人控制。
那人“咦”了一声,手腕再动,杯子就如受大力,再次向他掌中投去。
就在他将接未接住之时,那只杯却适时忽然爆了开来,砰然一裂,酒水四溅。
——萧如所修“十沙堤”心法论内劲并不如何强悍可畏,但其中的兜转曲折,前劲后力,却层次分明,大是特异。
那人面色微惊,一只手不收,却见他面上气色忽暗金一灿,一只手竟似大了许多,竟闪电一伸,把一只就要爆裂开的杯子当场捏住,那杯子登时被他纹丝合缝地捏在了一起,里面将溅的酒水竟然一滴未漏。
果然好功夫!萧如已变色道:“果然是‘摔碑锁腕缠金手’。
翰林,你真是更有出息了!对付袁辰龙我不恼你,毕竟那是你们男儿之事。
人生百年,谁不会做一些无谓之斗?可连北地‘金张门’高手你都勾引来了,你也算……无所不用其极!” 她本一向清婉,但这一发作起来,也真有鱼龙惊变、山风海雨之怒。
落拓盟三大祭酒神色微变,文翰林才待开口。
萧如已变色怒道:“我倒也不管什么家国之恨,可我父我祖俱是于金兵渡江之时丧身于‘金张门’围攻之下的。
他是那一个?金日殚?金蝉飞?嘿嘿,——就是你所说的金日殚吧?‘金张门’擅‘摔碑锁腕缠金手’的目前要数他了。
如此恶徒,我萧如怎能与之同席!” 她忽一拂袖,袖风飘起,悄然柔宕,那满席碟盏就被她一扫而落。
她适才说话极快,落拓盟三人虽听得清清楚楚,那金日殚于汉话本半通不通,正在愕然间,就见一桌菜肴已被这不知如何突而发怒的女子拂落于地。
却于这时,只听对岸一声长啸——骆寒终得空隙,直向南首树林冲去! 众人也没想到,萧如就于这时身影一展,已出棚外。
她原精擅承自六朝的、江湖久已绝踪的“十沙堤”心法,这一跃之式极为曼妙,轻轻一纵就已纵上了草寮之顶。
然后她忽一拂袖,那男子式样的长衫袖中有一根丈许长的绿绸彩带就随风扬起。
众人不知她要做什么,只觉她的动作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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