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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腹心事,料想一时套问不出,便道:“卢公子,反正你便是要走,也不急于一时。
你跟我来,我让你见识些新鲜把戏,到时卢公子若是要走,却也不迟。
”说着转身出门,示意卢云过来。
他见卢云兀自坐着,迟迟不举步,似有迟疑之意,便朗声道:“卢公子智勇双全,何必畏惧?秦某难道会害你吗?” 卢云见这人处处透着怪异,可又不像要对自己不利。
他沉吟片刻,暗想:“看这人的模样,当是个豪迈果敢的人物,不同于将军府那些势利之辈,与这种人物交往,也不算枉然。
” 想起过去数年来的历练,始终没有一个真正的知交好友。
与伍定远虽曾共历患难,但两人日后际遇相差过大,已有话不投机之感。
眼前这个秦仲海看来英风爽飒,绝非小气无耻之徒,想来人家何等身分,尚且夤夜来访,又何必拒他于千里之外? 他霍地站起,道:“承蒙将军错爱,在下岂敢推拒?” 当下卢云便随秦仲海出门,两人一前一后,在大街上缓步而行。
行不片刻,街旁一人朝他二人奔来,身着戎装,向秦仲海躬身行礼,跟着牵过两匹高壮骏马。
秦仲海道:“卢公子,请上马吧!”卢云不疑有他,轻轻一纵,便即翻身跨坐。
秦仲海一驾缰绳,纵马先行,飞驰而去,卢云紧跟在后。
双骑奔至城门,守城的军官一见秦仲海,立时奔上来,喜道:“秦将军来啦!可是要找小人喝酒?”秦仲海哈哈一笑,说道:“过两天我再找你寻乐,你先开了城门!”他取出令牌,让那军官验过,两人飞马出城。
秦仲海一路往城郊驰去,深夜之中,月光映在道上,别有一番凄清。
卢云回首望着北京城,一会儿想起顾家小姐,一会儿又想到伍定远,心中五味杂陈。
行不多时,只见秦仲海往一处荒僻山丘驰去,银白月色下,只见山道荒烟,地下兀自积著残雪。
卢云心中犯疑,不知秦仲海为何要领着自己到这人烟罕至的地方,莫非是要对自己不利?但他转念一想,寻思道:“这人看来是个豁达大度、不拘小节之人,绝非卑鄙无耻的小人。
如果他真要对我不利,大可在酒店中与我破脸,又何必大费周章,把我引到荒山野岭再动手?”言念及此,心中踏实许多。
行到峰顶,秦仲海斗地翻身下马,卢云忙勒住疆绳,也跳下马来,只见此处荒凉寂静,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
秦仲海似乎知道卢云的心思,说道:“我想这儿空旷宁静,是个说话谈心的好处所,倒没什么用意。
卢兄弟随意坐吧!”说着仰天卧倒。
卢云也不说话,只离鞍下马,自坐地下。
秦仲海道:“今夜月色明亮,你瞧这北京城,清清楚楚的在你脚下哪!”卢云从丘上望下,只见月光照耀着北京城,楼台房舍,城墙瓦弄,莫不在眼前。
卢云想分辨出顾家大宅,一时却看不真切。
秦仲海哪知道卢云牵挂心上人,只道他要找皇帝老儿,笑道:“卢公子要瞧紫禁城吗?你瞧,就在那儿了!”说着朝一处指去。
卢云引颈眺望,只见大小宫殿重重叠叠,煞是雄伟。
这京城历经数朝整建,规模宏大,早非天下任何名都可比。
秦仲海仰天长笑,说道:“卢公子,任他皇帝老子再大,这时也在我们两人脚下睡觉!哈哈!哈哈!你奶奶个雄!” 卢云惊得呆了,他虽然个性激亢、多遇逆境,却从未说过如此大逆狂言,一时呆呆的看着秦仲海。
秦仲海仰天吟道:“少时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
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 卢云知道这几句词出自“寻阳楼记”,过去曾盛极一时。
只是三十年前朝廷因故查禁,就甚少人再敢提及。
这几句词意思是说:“我年轻时候读过多少经史子论,长大以后又屡经历练,好像一只老虎伏在荒野里,磨着爪子,等待发迹的一日。
” 秦仲海又吟道:“谁知刺纹双颊,那堪配在江州。
他日若得报冤仇,血染寻阳江头!” 这几句的意思不难了解,正是:“哪知道我变成罪人,流放到江州做囚犯,脸上还被刺上了花纹。
如果有一日我能洗雪我的冤屈,我一定要用仇人的血,染红那寻阳江头啊!” 卢云想着这几句话,这几年自己饱受世人嘲笑排挤,空有一身文武干才,却被迫卖面维生,浪荡江湖,忍不住一声清啸。
秦仲海道:“大丈夫当执三尺青锋,血战南北,纵横当世,这才不枉了此生!卢公子,你说是吗?”卢云想到自己被人陷害,莫名其妙的成为逃犯,断却他一生出头之路,不由得叹了口气。
秦仲海伸过手去,握住卢云的双手,朗声道:“卢公子,你我素未谋面,秦某却为何找上你来?” 卢云尚未回答,秦仲海却自问自答道:“一来只为秦某看不惯世间凉薄,最恨英雄不得志。
听闻兄弟的处境,颇有惺惺相惜之感,这才作兴相邀;二来我征战多年,手下虽有猛将,却无一个运筹帷幄的策士,昨日听人提及兄弟,星夜便来相寻。
卢兄弟,我实话实说,你可愿意在我麾下效力!” 月光下只见秦仲海情真意切,卢云心下感动,情知秦仲海确实见重。
只是过去不是没有人赏识自己,想那兵部尚书顾大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卢云心中一阵激荡,他遥望星空,寻思道:“我自始至终难忘功名,却阴错阳差地成了罪人,以致今日有国难投、有家难奔,糟蹋了这一身的抱负,我……我当真一世卖面度日?可我……我一身是罪,却要我如何答应他?”他咬住了牙,良久不语。
秦仲海见他沉默,忍不住道:“卢兄弟为何不答应?莫非看不起秦某?”卢云轻叹一声,道:“对不住秦将军的好意,我不能答应。
” 秦仲海嘿地一声,大声道:“你打算这样过一世么?就这般做个无足轻重的面贩么?” 卢云身子一颤,耳边忽地响起自己在山东大牢里说过的几句话。
那日狱卒百般打他,只想要他低头认罪,但抵死不从的他,却从嘴里吐出了心中的志愿。
在生死交迫、苦难袭身的一刻,他仰天哭叫:“我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那临危的一刻,他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
他之所以能熬过苦难,忍人之所不能忍,只因他求的是一颗圣贤心。
卢云出身微贱,父母都死在贫病交迫之中。
一个佃农之子,靠着在庙里做粗工活了下来,十余年寒窗之苦,只为平反自己,平反天下。
这样的一个人,如今却是一个毫无将来的逃犯。
卢云泪眼朦胧,猛地低下头去,叹道:“秦将军,我也不瞒你。
卢云三年前科举不中,沦落江湖,方今有案在身,已是待罪之人。
”他擦去泪水,望着脚下的京城,续道:“非是卢云不识相,不懂得将军的好意,但想我卢云一个亡命之徒,一身罪孽,你却要我如何担当?”说着把当年如何受人诬陷,如何被迫逃狱,如何奔波南北等节,一一都说了,只略掉扬州顾家一段,以免连累顾嗣源。
也是卢云这几日心中闷的狠了。
他自扬州以来,不论是亲厚如顾嗣源、患难如伍定远,他都坚忍身世不说,谁知这时却对一个素未谋面的朝廷命官说了,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秦仲海听罢,忽地仰天大笑。
卢云从未与人吐露身世,这时竟遭讪笑,不由得大怒,喝道:“秦将军!我把隐私说与你听,你却这般发笑,是何意思?” 秦仲海收敛神态,庄容道:“卢兄弟息怒,我只是笑你好生脸嫩。
我军里十个八个都是囚徒,犯下迷天大罪、杀人放火的,秦某都收留了,还怕你这点小小事情?” 卢云闻言一愣,奇道:“竟有这等事?秦将军领得可是天兵禁军啊!” 秦仲海笑道:“说是天兵,名唤禁军,还不都是个扛刀卖项的苦力?都说好男不当兵,你想,谁放着好好生计不干,却在军中晓行夜宿,烂命一条,富贵也没瞧个影儿?要不是犯了教条,落得有家难归,谁想冒那生死大险啊!实在话一句:便是街边乞食,也强过远配边疆。
” 卢云摇头道:“边疆辛劳、沙场战死,在我都是小事。
只是我身上有罪,即便投身军旅,只怕也不能出头,到死都是无名之辈,想来不知有多少闲气要受。
不如回江湖度日,倒还落得自在。
” 秦仲海伸出蒲扇般地大手,重重一记拍在卢云肩上,大声道:“卢兄弟这是什么泄气话?他日咱们干下大事业,北灭匈奴,西破羌戎,到那时甭说你那一点小小过错,就真个杀人越狱,还怕皇帝老儿不赦你那一点小罪么?届时不但还你一身清白,说不定封侯受爵,叫你一生富贵荣华!” 卢云原本心灰意懒,此际听得秦仲海点醒,他心中一震,寻思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节?倘若我为朝廷立下大功,获旨赦罪,还我清白之身,他日何愁不能再赴科考?” 卢云抬头望去,只见秦仲海眼中尽是激励神色,他心下感激,颤声道:“什么官禄爵位,我也不在乎。
只要能重见天日,还我清白,在下决不忘你今日之恩。
”他心神激荡,竟尔流下泪来。
秦仲海见他如此神情,心下甚喜。
他紧握住卢云双手,大笑道:“卢兄弟只要愿意拔刀相助,凭公子一身谋略武功,还怕不名动公卿吗?” 卢云泪流满面,仰天长啸,似要把那满腹冤屈,直抛青天三千丈。
秦仲海大喜,也是狂笑不止。
这两人均是内力深厚之辈,这时啸声震天,那冈上本有鸟兽栖息,都教他二人啸声震醒,只惊得群鸦悲鸣,小兽乱走。
却说伍定远这日刚自回府,那管家却忙不迭地来报:“老爷,你那姓卢的客人不知怎地,昨晚独自走了。
”伍定远吃了一惊,急问道:“这……这却从何说起?我这几日没工夫瞧他,怎便生出事来?” 管家劝道:“老爷,这姓卢的不过有些小恩情与你,就在府里白吃白喝,正事也不见他做上一件两件。
这种人去便去了,你又何必着急?” 伍定远闻言大怒,喝道:“胡说!这人是我生死弟兄,同过甘苦,共历患难。
我能有今日,全是他舍命换来的!如今他不告而别,定是觉得我亏待了他,叫我如何不愧疚?”管家见伍定远发了这许多脾气,只有唯唯诺诺而去。
伍定远慌张间奔出门去,便去寻访卢云下落。
他连着上了几处酒家,都是卢云平日惯常去的地方,却全然找不到人。
整整费了一日的工夫,却一无所获。
他叹了一声,走进一旁的客店,自要了一壶老酒,自饮自酌起来。
伍定远喝了两杯,心道:“也是我这几日烦恼公务,却把我这个弟兄给疏忽了。
我和卢兄弟是过命的交情,想不到他却不告而别,唉,真是从何说起……” 他喝了口酒,又想:“自从黄老仵作给人杀了之后,我在这世上已无亲人。
好容易才有这么一个生死至交,他却这样离我而去。
自今而后,我又是一个人了。
这漫漫京城岁月,无亲无故,却要如何排遣?”百般无奈中,想到自己举目无亲的景况,猛灌了一口苦酒,眼角却有些湿润。
伍定远自小父母双亡,一直在凉州衙门里打杂维生,本来便要平平庸庸的度过一生。
谁知到了十六岁那年,遭逢了一个奇遇,他偶然间帮助了一名落难的侠士,那人为了躲仇家,竟在西凉长居下来,感恩图报之余,便传了伍定远一身武艺。
到得他二十五岁那年,那人也病死在西凉城,死前吩咐伍定远,要他作一名正直的捕快,为世间伸张正义。
伍定远悲痛之余,感念师恩,便立誓做一名公人。
伍定远二十八岁那年接任西凉府捕头,三十四岁便威震黑白两道,连破无数大案。
只是他为官正直,虽不至不通人情的地步,却远比那帮贪官污吏来得严明。
如此一来,朋友却少了,没有半个知心。
属下又多是奉迎拍马之徒,那日在西凉马王庙外,便已见识了世间冷暖,相较起来,路见不平的卢云是何等的可贵。
他喝了一口酒,想起了卢云的许多好处,忽地想道:“我这卢兄弟平日难得一笑,镇日价愁眉苦脸的,好像什么也不在乎。
想来他过去必有什么伤心事。
唉……卢兄弟这人脾气太强,从不吐露他的来历。
每次我问他,他总是支支吾吾的,难不成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他怎么不跟我这个做哥哥的明讲?” 他灌了一杯酒,连连摇头,又想道:“我们初识之时,他还是个顶有骨气的人。
怎么到得后来,却变成好吃懒做的醉鬼一个?回想起来,好像打那回拜寿之后,他就成了这个模样。
究竟那天有什么事发生?莫非顾尚书府里的人欺侮了他?还是怎地?”他是捕头出身,外表虽然粗豪,但凡事却极为把细,此时便细细思索起来。
忽然一旁有人说话:“店家!看座!” 伍定远一怔,斜目看去,只见十来个锦衣卫装扮的人走了进来。
他心中一惊,暗想道:“这些牛鬼蛇神又出来了!不过我现下是朝廷命官,想来他们也不敢拿我如何!”话虽这般说,但仍不愿与这帮人朝相,当即背转身子,低下头去。
只听一旁锦衣卫中有人说话,说道:“安统领,此次江大人交代了几件大事,想来没一件好办,你老可有什么对策?”却见一人面如重枣,腰悬宝刀,正是安道京。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猛灌下一口老酒。
一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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