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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闲聊中,市长廖志国的意图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他准备在阳城搞一座地标性建筑,集体育、演艺、会展于一体,按照国际一流水准规划、设计、建造,甚至连名字都想好了——“鲲鹏馆”。
话题是从两则阳城官场民谣扯开的。
“一平啊,最近有人给我发了两个段子。
”一上车,廖志国就拨弄着手机,忍不住先乐了。
“说阳城官场新官上任四步曲:一年探,二年干,三年盼,四年蹿。
又说,阳城官场招待外来官员四大样:一捧,二拽,三打,四踹。
” 黄一平一听,也笑了,说:“这个在阳城民间流传很久了。
” 廖志国说:“这两段顺口溜,倒像是专门冲我而来。
不过,你别说,话糙理不糙,总结得倒还有些道理,看来咱们阳城人民还是很有智慧的嘛。
” 黄一平笑而不语,微微点头表示认同。
这时,汽车正以一百公里的标准时速,行进在阳城通往阳江的高速公路上。
黄一平稳稳操纵着方向盘,廖志国斜倚在柔软宽大的真皮后座上。
车上,就他们两个人。
像多数身负要职、日理万机的官员一样,廖志国的日程里几乎没有双休日这个概念。
来阳城大半年了,他一直做的是“裸官”,或曰“走读市长”——孤身一人履任阳城市长,家还在百里之外、一江之隔的阳江。
不要说平常日子,就是双休日也难得回去,多数时候只能像今天这样,忙到星期天下午才能抽空跑一趟。
这一趟,还是夫人苏婧婧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短信,催着回去的哩。
司机老仇的妻子患了乳腺癌,定期化疗,需要有人贴身照顾,双休日接送廖市长的任务,就由秘书黄一平主动承揽下来。
其实,廖志国也是个老驾驶,平时喜欢摸摸方向盘。
可是,上边早就三令五申,领导干部一律禁驾,市内人少车稀的大道上偶尔过过手瘾倒也罢了,上了高速就不敢再让他开了。
何况,苏婧婧也一再叮嘱黄一平:对于你们廖市长,驾车与受贿绝对是两大禁忌,务必帮忙把好关。
奥迪A8的性能相当好,从油门、刹车到方向盘都很轻巧圆润。
车子挂的是武警号牌,平时放在接待处,实际上是廖市长的长途专用车。
在阳城,市委书记洪大光也享有这样的特权,他兼任军分区党委书记、第一政委,分区给他配了一辆军用号牌的凌志。
挂了武警和军牌的车辆,不仅免交过路过桥费,而且可以在通行中享受到特殊优待,譬如高速公路上的超速,道路拥挤时的强超、加塞,繁华闹市区的逆行、闯灯,等等之类,交警即使遇到也不会太多计较。
这样的礼遇,对于出差外地、公务繁杂的党政要员,便显得非常重要。
话题还是围绕那两则民谣。
廖志国继续阐释道:“这个口诀看似戏谑,其实却反映了某种官场规律,也体现了中国人特有的心理特征。
你看呀,作为新官上任,特别是像我这样异地任职的新官,第一年到任,总得先拜拜码头,探探路子。
第二年,等到情况熟悉了,人脉关系打通了,这才思量着如何放开手脚干。
等到了第三个年头,有了些政绩、官望,就开始盼望组织关注、领导青睐了。
到四年一个任期将满,时间、年龄都熬得差不多了,就考虑该挪挪窝儿了。
这个蹿,我估计有两种可能,要么高升上蹿,要么狼狈逃窜。
哈哈,这个新官上任四步曲,真是太形象了。
还有,这个招待外来官员的四大样,也相当生动。
像我这种初来乍到的外任官员,人地生疏、一张白纸,各种势力肯定首先得拉拢、示好,诚恳邀请你加盟他的圈子、山头。
拉的一个重要手段,便是吹捧逢迎、恭维抬举,千方百计邀你上轿、请君入瓮。
如果这招不灵,你不识抬举,敬酒不吃,那就使出另一招——请你吃罚酒,使出杀威棍一通狠打,其目的也无非两条:或是迫你就范,或是令你闻风丧胆,不敢轻举妄动。
若是遇到有的主儿捧、打皆无效,软硬全不吃,那就干脆飞起一脚,把你当做瘟神踹出阳城地界。
这个步骤,非常符合中国文化的一个特质——先君子后小人,先礼后兵。
” “让廖市长这么一诠释,简单的两句民谣,好像倒有了阳城官场周期律的意思哩。
”黄一平忍不住笑出声来。
刚才,廖志国的解读之准确、到位,让他不觉心里一惊。
这个乡农技员出身的市长,平常口口声声自称草根,表面看上去粗粗拉拉、大大咧咧,其实却不是个粗人,甚至还相当内秀哩。
“可是,我绝不能让这个周期律牵着鼻子走!我这个外来和尚,偏偏不信这个邪,就是要打破这种周期律!”廖志国说这话时,习惯地举起右手,先是以掌在空中用力一劈,而后又猛地收成拳头,在后座上狠狠一击。
刚才廖市长的这个举动,说明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借“鲲鹏馆”这个项目在阳城正式开疆辟土、登台亮相了。
那态度,果断且坚定,却又隐含了一丝赌硬斗狠的成分。
“一平啊,我到阳城时间也不短了,你看我这新官上任的第一板斧,就从这个‘鲲鹏馆’项目切入,如何?”廖志国点燃一支香烟,说话时身体完全摊开在后座上。
显然,他对自己刚才的一通宏论,相当满意。
“呵呵!”黄一平笑笑,却什么也没说。
“阳城上下六百万双眼睛紧盯着我哪,不下手看样子不行,下手不狠好像也不行哩。
唔?”廖市长又问。
黄一平还是笑笑,什么也没说。
他从反光镜里看到,廖志国的那张国字脸虽然一直漾着笑意,眼神却突然庄重起来,且似乎闪过了一丝肃杀之气。
重新回到市政府做秘书,虽然只有短短的两个多月,黄一平却已经摸透了廖市长的思维方式与语境。
眼下,看似在征询你的意见,有礼贤下士的意思,可实际上,他是利用这难得的清静,在梳理自己的思路。
这种似问实答式的梳理,表明他其实早已成竹在胸,不仅所有疑问都不复存在,而且逻辑上的障碍也悉数扫除。
当然啦,有些时候,也不排除这种发问的背后,可能会设置了一些小小的陷阱,有些许顽童般的卖弄。
这种语境下,作为秘书,就得不失时机地跳下去,假装自投罗网,以不动声色的幼稚甚至愚蠢,来满足一下领导的某种期待。
此类游戏,对于有着十一年秘书阅历的黄一平而言,早已驾轻就熟。
况且,这种游戏并不似猫玩老鼠那样的险境,有时只当是博领导一乐。
不过,玩归玩,却又不能玩过了头。
否则,明显露出马脚,会让领导感觉虚假,反而失去了趣味。
秘书之道,巧拙、高下之间的区别,往往就是这种度的把握与拿捏。
“不是说阳城古时有鹏城之誉吗?鲲鹏展翅,九万里,扶摇直上。
古人如是赞美过,我们借用过来,多有气魄!”廖市长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顾自侃侃而谈。
“这个建筑,将来不仅要成为本市、本省的标志性建筑,还要成为长三角、东南沿海甚至南部中国的一个地标。
我要让世人知道,北有京城鸟巢、水立方,南有阳城鲲鹏馆!唔?一平,是不是这个意思?”廖市长显得极度兴奋。
“那是肯定!在阳城投下二三十个亿,做这么大一个项目,怕是相当于投下一颗原子弹哩!”黄一平回应得兴高采烈。
这时,黄一平若是再不接腔,就显得很不合时宜了。
两个人的场合,貌似随意闲聊,可何时该装痴卖呆,何时当随机接应,也是一门不小的学问哩。
况且,廖志国是个非常优秀的演说家,善于以自己的情绪鼓动和影响别人,他对“鲲鹏馆”美好前程的展望,无疑大大感染了秘书黄一平。
“对,就是原子弹!而且是超重量级!”廖市长两眼大放光彩,道:“来阳城大半年了,我发现阳城太平静、太平淡、太平庸了,就像一个男人,长相俊俏,举止规范,可走在大街上总觉得缺少点什么。
缺什么呢?缺的是一股挺拔、阳刚之气!最近我把阳城几乎跑了个遍,感觉真正有亮点的地方并不多,可能还就城市建设容易突破。
我搞这个项目,不仅会牵扯一些利益关系,而且很可能会触碰到阳城的政治布局与权力结构,可能会被人误解成政绩、面子工程,也肯定会引发很多议论。
而这,恰恰是我所要达到的根本目标。
可以说,这座建筑的终极意义不在形而下,在形而上。
我就是要用这个工程出来搅局。
如果通过这个项目,能把整个阳城搅动、带动起来,引发一次思想大解放、观念大更新、发展大跨越,那也就功德圆满了。
” 2 车子停在廖市长家楼下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廖家的房子是在阳江市中心的一个高档小区,虽然不是别墅,却占了一幢四层公寓的一个单元,外观不起眼,内里相当宽敞,装修也非常考究。
黄一平打开后备箱,搬下一只硕大的纸箱,里面是从阳城带回的芦笋、腐乳、草鸡蛋等当地特产,还有黄一平专门从老家捎来的两捆小白菜。
“一平弟弟,辛苦啦!”苏婧婧闻声迎了出来,热情地与黄一平打招呼,同时接过丈夫手上的外套。
这是一位保养得很好的中年女子,娇小玲珑的身材,圆圆的脸庞微微发福,未曾开口先传来爽朗欢快的笑声,操一口甜糯的吴侬软语,夹杂其间的普通话发音有些嗲气。
眉眼间,那种盈盈笑意,既含志满意得、养尊处优的快慰,又带夫荣妻贵、母仪天下的雍容,一份收放自如、把握适度的自信,更是荡漾在一道道舒张的眼纹里。
“婧姐好!”黄一平赶紧回应。
东西搬到屋里,黄一平就要告辞,却被苏婧婧拦住,道:“那不行!晚饭快好了,怎么说也得吃了再走。
再说,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以后凡是到婧姐这儿来了,一定要吃了饭才可以离开。
这既是一个家规,也是一条纪律哟。
” 黄一平连忙点头:“好的,我听婧姐的。
” 看得出来,苏婧婧对黄一平的热情,并非假装出来,而是发自内心。
显然,她对丈夫选的这个秘书相当满意。
说来也许是某种缘分,黄一平第一次送廖市长回家,就得到苏婧婧的好感。
那天一进门,苏婧婧盯住他看了好久,然后一惊一乍地将丈夫叫来,说黄一平特别像她的一个弟弟。
廖志国看了半天,神情有些犹疑,嘴上也说有些像。
后来黄一平才知道,苏婧婧的那个弟弟,其实是一个表弟,五年前在美国出了车祸去世了。
“既然这样,那我就认下你这个弟弟了。
”那天,苏婧婧留下黄一平吃了饭,并且拉住他坐下说了好长时间话。
其实,黄一平也明白,第一次见面的那种谈话,多少带有考察性质。
作为妻子,苏婧婧肯定希望丈夫身边的秘书,是一个踏实、忠诚的可靠之人。
结果,黄一平交了一份不错的答卷。
“我不喜欢唯唯诺诺、点头哈腰的秘书,那样的人媚态十足,没有骨气,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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