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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夜已经深得,全然让人看不清了。
屋前那一盏灯摇摇晃晃,看着马上也要灭了,可就在一切要归于寂静的时候,姜婳面前斑驳的木门从里面被打开。
她抬眸,就看见了姨娘温柔的眼。
姜婳眼眶顿然一热,自她记事起,姨娘便是这般温柔。
姜禹从不来姨娘的院子,但是姨娘每次只是抱着她,说她是上天赐予她的珍宝,其他的,都不太重要。
她那时太小了,不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听见那一句珍宝,开心道:“姨娘是说小婳是二姐姐吗?” 姨娘怔了一瞬,将她搂在怀中,轻轻贴着她的脸:“小婳为何这般说?你是你,二姐姐是二姐姐,小婳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 她那时扬起头,眨了眨眼:“因为今天在学堂,夫子对我们说,二姐姐的名字,名为玉莹,玉莹玉莹,就是珍宝的意思呀。
姨娘说小婳也是珍宝,那小婳也是‘玉莹’吗。
” 那时她记忆中,姨娘第一次垂泪。
她慌了,忙用小小的手,拿起帕子去擦,一边擦一边摇头:“姨娘别哭,别哭,小婳,小婳不当二姐姐了,别哭,姨娘别哭了。
” 但姨娘只是抱着她,不住地摇头。
她心疼地看着姨娘,在心底对自己说,她才不要做什么珍宝,她要做能够保护姨娘的......府中能够保护姨娘的,只有祖母和爹爹。
那,她要做祖母或者爹爹,给姨娘买许多许多好看的衣裳,夏日用最好的冰,冬日用最好的炭,生病了用最好的药。
她那时,把姜禹,还是唤爹爹的。
思绪回眸,姜婳上前,抱住了姨娘,就像是儿时,姨娘未缠绵病榻时,她每日从学堂回来时,都会扑进姨娘怀中一样,轻轻地将头埋在姨娘肩上。
季窈淳温柔地看着她,轻轻地用手,一下一下抚着她头发。
姜婳抱得更紧了些,因为常年生病,姨娘常年喝药,身上不可避免染了些药味,闻起来苦苦的,涩|涩的,但这种味道,比日后她嫁入丞相府之后,用过的所有名贵的香,都要让她安心。
许久之后,她轻声对姨娘道:“姨娘明日就要去道华庵了,许久小婳都要见不到姨娘了,小婳舍不得姨娘。
没有小婳在身边,姨娘要好好照顾自己,要认真喝药,好吗?” 季窈淳一怔,随后望向她。
她何时要去道华庵了? 姜婳抬眸,同姨娘的眼睛对上,轻声点了点头:“姨娘,应我。
” 季窈淳温柔一笑,轻声应:“好,姨娘应你。
” 姜婳陡然红了眸,又抱住了姨娘,在心中一遍又一遍说着对不起,是她无用,才要想出如此波折的法子。
季窈淳甚至没有多问,只是温柔地看着怀中的女儿。
感觉到自己怀中的人在颤抖,她将自己身子轻轻靠了上去,随后,如儿时一般,轻声哼起了那首歌。
那时她从前儿时,娘亲哼给她听的。
她年少时啊,被小婳的外祖父母保护得太好,不知人间险恶,不知情深也会搁浅,也不知这世间利益驱使人心,后来,这些东西,在那一场山匪之后,她在之后漫长的数年中,体验了个遍。
原也没有什么,前半生她已经得到了世间最真挚的爱,后半生便是困苦些,潦草些,也没有什么。
只是......她有了小婳。
季窈淳轻垂上眸,掩上其中的情绪。
她本不欲再问小婳什么,小婳希望她先离开姜府,她便先离开。
若是明日小婳反悔了,舍不得她,那她便留下来。
但突然听见怀中的人轻声道:“姨娘,不要怕......” 季窈淳手轻轻抚上去:“那小婳也不要怕,想做什么,便去做。
只要小婳想做,什么都可以,不要怕。
” 她其实想说,想让小婳不要担忧她。
但她又觉得,这话便是她说了,也无用,索性直接没说了。
她此生困顿软弱,误了小婳。
但她又不能先一步离小婳而去,若是没了她,她不知她的小婳,要如何绝望地在世间行走。
姜婳轻声应下:“小婳不怕的。
”只要姨娘在,她什么都不怕。
她望向季窈淳,后面那句话,没有说出来。
* 两日后。
姜婳如往常一般去了学堂,在她翻开书本的同一时间,一辆窄窄小小的马车从姜府的侧门驶离了姜府,路过喧闹的大街,向着处于山林间的道华庵去...... 她在发神,轻声对自己道:“姜婳,不要怕。
” 谢欲晚在台阶之上,依旧淡声道着书中的一切,今日,他的眼神,再未在最后座的少女身上停留一眼。
只是,也无人在意。
下了学堂,姜婳依旧待到所有人都离开了,才开始慢慢地收拾东西。
院子中没有姨娘了,她也每日下学堂就立刻回去的热情。
她认真思虑着,下一步棋,她要如何走。
即便重生,拥有十年的先知,在这府中,她依旧举步维艰。
但她一点都不怨,姨娘尚在,只要不是死局,对她而言,多难都没有关系。
她不是没有想过,直接用姜禹贪污的事情做文章,能够早一日扳倒姜府,她和姨娘,就能早一日彻底自由。
即便是婚约定下了,也不会立刻就能成婚,她如何都要在府中再待上几月。
姜禹贪污的事情,如若她要做,就要一击致命。
否则,面对她和姨娘的,定是她不能承受的结局。
可现在的她,无权无势,无凭无据,空口无凭,如何都做不到。
她必须要寻一个人...... 眼眸中浮现谢欲晚的身影,姜婳一怔,眼眸暗下。
谢欲晚既然也重生了,这些朝堂上的事情,只会比她更知晓。
既然谢欲晚现在还没出手,便是权衡之下,不愿出手。
她太了解他了,如若谢欲晚真的想做什么,姜府倾覆,不过就是朝夕之间。
姜婳脑子开始有些乱,前一世,姜府其实是慢慢颓败的,她不知其具体细节,只知道,贪污之事,是压垮姜府的最后一根稻草。
朝堂之上的事情,谢欲晚很少同她说,她还是在橘糖口中听了两句,那时橘糖一副‘解气’模样,像是过年了一般,为她盛装打扮。
她那时,开心吗? 或许吧,但是一整个姜府,也换不回她的姨娘,故而再开心,其实也就那样。
思绪回转,姜婳扣住了手中的书,不管如何,现在也还不是时机,她得想到一条能庇护她和姨娘余生的法子。
等到姨娘的事情过去,她再去思索。
走出门,就发现门外有一修长身影正在待她。
不是谢欲晚。
见她出来,青色衣衫书生模样的公子温声道:“请问是姜三小姐吗?”他眸中含着笑,是那种,和姨娘一样的温柔的笑,姜婳看见时,眸怔了一瞬。
随后,她轻声道:“公子是?” 那青衣公子的脸陡然红了一些:“在下来自江南于家,家父前些日来长安上任,在下未来过长安,便随家父一同来了。
今日受姜老夫人之约,来府中......”他陡然有些结巴,脖颈间涌上一层淡淡的红,很像姜婳儿时养的那只小兔。
姜婳手指尖轻颤了一下,一瞬间,便垂下了眸。
如此年纪,江南于家,这大抵就是祖母为她寻的婚事了。
只是,姜婳眸一怔,现在长安城中,都流行未婚先见面了吗? 她装作不知情的模样,娴静地行了个礼:“于公子好,是祖母有何事寻我吗?” 她抬起眸,认真地注视着他。
然后,就看见,这位于公子,耳朵一点一点都红了。
姜婳眸一顿,她知晓自己这幅皮囊生得好,但是......也没好到这般地步吧?见他不回应,姜婳轻声开口:“于公子?” 他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温柔的声音中带了一丝局促:“在下名于陈,字扶吟,年方十九,姜三小姐唤在下......扶吟便好。
” 姜婳轻声应了一声:“扶吟。
” 知晓祖母的意思,今日能唤他来接她,必然是祖母已经定下的人选,来让她相看一番。
他有一双温柔的眸,说话也温声细雨的,望着她的模样似乎也是满意的,府邸又在江南。
她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
不同于谢欲晚,于陈一身书卷气。
他们一同去了祖母的院子,其间,于陈时不时温声说一些话,有江南那边的闲谈,也有这几日长安的见闻。
姜婳便在他身侧,听他慢慢讲着,偶尔会回应一两声。
她望向他时,他若是瞧见了,就会故作正经地向她回望过来,彼时,耳朵就会红的像冬日艳丽的血梅,同他周身的温润书生气,倒是不太相符。
便是她不算热情,于陈依旧温声,断续说着一些事情,偶尔她被逗笑,他就会一顿,然后,再继续讲。
有那么一瞬,她望着他明明害羞却还是温柔地说着她不曾知晓的见闻,觉得,就这般一生,也是好的。
情爱什么的,都太虚无缥缈了。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祖母门前。
于陈止了步,她也就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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