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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在半夜三更,街边也有不少卖小吃的,推着小车挑着担子,专伺候听戏的、耍钱的、逛窑子的晚归之人。
馄饨、包子、煎饼馃子、烤山芋、糖炒栗子,都是最常见的,巡街的也不管,只不过夜里做买卖不许玩儿了命地吆喝。
窦占龙心念一动,冲卖烤山芋的招了招手。
小贩赶紧推着车过来,赔笑道:“您二位来两块尝尝?酥皮红瓤栗子味儿的,烤得直流蜜啊,保甜!”窦占龙给傻子买了两块,又从褡裢中掏出一百两银子,让小贩去到庙里,买下天后老娘娘凤冠上的宫穗丝绦。
小贩一脸狐疑:“这个……我帮您跑趟腿儿没什么,只怕看庙的不肯卖。
”窦占龙又掏出一百两银子:“事成之后,这一百两归你,咱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有道是“人穷神也不灵”,卖烤山芋的小贩见了银子,哪还在乎得罪天后老娘娘,有如得了皇上的圣旨一般,说了一句“大爷您擎好儿”,拿上银子去砸庙门。
由于西庙香客众多,施舍的也多,香资甚为可观,连道士带香火火工,不下二三十口子。
平日里各司其职,该执香的执香,该扫地的扫地,尽管不给工钱,一日三餐也是吃香的喝辣的,庙中素斋做得比肉都香,逢年过节还能分些米面吃食。
道士们也有妻儿老小,天黑就回家,仅留下一名香火工友值守,一来防火防盗,二来给守着老娘娘长明灯。
这盏灯只许燃不许灭,得有专人昼夜看着,随时往灯里续油。
当晚这个守庙的火工,正困得哈欠连天,听得有人砸门,满脸不高兴地出来,打开角门一看,来的却是个熟人——天天在街角儿卖烤山芋的,顿时火往上撞:“你疯了?这是什么地方?大半夜的过来拍门,惊扰了老娘娘你担待得起吗?”小贩冲他作了个揖:“叨扰您了,没别的意思,得跟您谈桩买卖。
”守庙的气得五官挪位:“我不吃烤山芋,你该卖谁卖谁去!”小贩忙说:“您别误会,我是来买东西的。
”守庙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斥道:“我这是庙,不是买卖铺户,想买药去药铺,买装裹有寿衣铺,大半夜你不在家睡觉,到我庙里折腾什么?走走走,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说着话就要关门。
小贩赶紧伸手撑住:“哎哎哎,别关门啊!您庙里也没少做买卖不是?抱个泥娃娃走您不要钱?上炷高香您不要钱?给老娘娘点盏金灯您不要钱?”几句话气得看庙的直跺脚:“那是做买卖吗?那是香客们的一份诚心,不是我们要的!”小贩不敢再逗闷子了,掏出银子在对方眼前一送:“别急别急,甭管什么东西,有买的就有卖的,咱别跟银子过不去啊!”守庙的看见一百两银子,口气立马见缓:“这倒是句人话,你……你到底想买什么?”小贩看看左右没人,招呼看庙的附耳过来:“老娘娘凤冠上一左一右的两根丝绦!”守庙的吃了一惊,老娘娘身上的凤冠霞帔怎可轻动?这一百两银子可太烫手了,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接,遭不遭雷劈放一边,回头让庙祝知道了,非把他打死不可!更何况来人是个卖烤山芋的,哪儿来这么多钱?万一是偷的是抢的,自己再落个窝赃的罪名,吃了官司丢了饭碗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当时沉下脸来,“咣当”一声将烤山芋的小贩关在门外边。
窦占龙和傻哥哥等在拐角,看见小贩一脸沮丧,走过来归还银子。
窦占龙没接:“算了,再给我拿两块烤山芋,银子归你了。
”小贩愣了一愣,猛地回过神儿来,挑了两块热乎乎的烤山芋,恭恭敬敬捧给窦占龙,推上小车就跑了。
窦占龙把烤山芋交给傻哥哥:“看来还是得你去,你再来两块热乎的,吃饱了去到庙里,替我买下那两条垂穗。
”傻哥哥啃着滚烫的烤山芋,含含糊糊地问窦占龙:“看庙的不不……不卖怎么办?”窦占龙说:“咱得跟人家先礼后兵,讲不了说不通也不能明抢明夺,万一守庙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就让他领教领教,天津卫的混混儿怎么吃庙!” 傻哥哥没傻实轴,他打小在鱼锅伙里混事儿,虽不懂什么叫“先礼后兵”,混混儿吃庙的手段他可门儿清。
当年单有一路闹庙的混混儿,专讹宫观寺庙的香火钱,跟吃鱼市一样,有你一份就有我一份。
怎么闹呢?耍光棍的不避鬼神,鸡鸭都死绝了——就剩下鹅(讹)了。
进了庙生打愣要,伸出手来你不给钱,他就搅得你不得安生,派去几个坏嘎嘎儿,光着膀子在烧香许愿的人群中一通乱撞,挤在大姑娘小媳妇儿身边占便宜,或者给你来个“拦门躺”,那还有人敢来庙里烧香吗? 傻子一听来买卖了,三口两口把烫嘴的山芋咽下去,甩手扔掉山芋皮,晃了晃脑袋,趔趔趄趄走上前去,“哐哐哐”拍打庙门。
守庙的暗骂,今天怎么了,刚走一个又来一个,成心不让我歇着啊?打开门一看,来人是条莽汉,四十多不到五十的岁数,膀大腰圆、满脸凶相,穿着打扮倒挺阔绰,看不出什么来路。
他也不敢愣撅,揉着眼说:“烧香还愿您等明天早上吧,我们还没开门呢!”傻哥哥摆出拉破头的架势,亮开大嗓门儿,晃着膀子磕磕巴巴地叫嚷:“一不烧香……二不还愿,傻爷我我……我是来闹庙的!”还没等守庙的听明白,傻子已经火杂杂地撞入门来。
守庙的一看这还了得,奈何他身单力薄,拦也拦不住,拽也拽不动,只得追在后头苦苦劝阻。
傻哥哥根本不搭理他,径直往里闯,“哐当”一声推开了正殿的大门,一步踏了进去。
大殿中塑像林立,白天看着挺威严,夜里真是瘆人。
傻哥哥走得风急火燎,夹带着一股子劲风,吹得供桌上两盏明灯一阵狂跳。
再看供桌后面正中间那一尊泥胎塑像,天庭饱满、两耳垂肩,慈眉善目、姿态雍容,两侧打伞、抱印的四个小宫女也是个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
傻子站住了脚,抱拳拜了一拜:“老娘娘,你你……你一向可好啊?” 守庙的吓坏了,他也瞧出来了,这位绝不是善主儿,生怕此人搅闹起来,打灭了天后老娘娘的长明灯,不敢来硬的,绕过去挡在供桌前,小心翼翼地说道:“您稳当住了,有什么事跟我说,别惊了老娘娘的驾!”傻哥哥一瞪眼:“跟你说,你你你……主得了事儿吗?”守庙的苦着脸说:“白天不行,这不是大半夜的没别人了吗?” 傻哥哥一点头:“那行,傻爷先让你开……开眼,你可站……站稳当了啊!”说罢往四下里踅摸一番,嘴里头又叨咕了一句:“就就……就它了!”他也不管什么场合,伸右手抄起供桌上一个小铜香炉,抡起来照自己脑袋上就拍,只听得“啪嚓——噔!”两声响亮,血当时就下来了,大脑壳子跟个血瓢似的。
那位说香炉开脑袋不就一下吗?怎么还“啪嚓——噔!”响了两声呢?头一声是他开脑袋,二一声是他刚吃了一肚子热山芋,这一使劲不要紧,没夹住出了个虚恭。
傻哥哥跟着窦占龙走南闯北,到处憋宝发财,二十年没混锅伙大寨,更没抽过死签,刚一进庙还有些生疏,此时见了血,马上找着感觉了,咧开大嘴岔子哈哈一笑:“怎么着……爷们儿,够……够瞧的吗?”来拜庙的多是善男信女,守庙的哪见过这么愣的,吓得直哆嗦:“您快饶了我吧,知道您是英雄好汉,可我是真没钱孝敬您啊!”傻哥哥脖子一梗,抬手指了指天后老娘娘:“我不讹讹……讹你钱,就要她脑袋上那那……那两条穗儿!” 守庙的火工眼珠子乱转,心说:“今儿个撞上什么邪了?刚才那卖烤山芋的给一百两银子我没卖,这又来一个愣讹的。
看这位又傻又愣,还是个耍人儿的,我哪惹得起啊?” 傻哥哥不容他犹豫,抬手将带血的小香炉扔到他怀里:“不不……不给是不是?那行,该……该你了,你你……你也来个样儿,给傻爷……瞧瞧!”守庙的跪地哭求道:“大爷啊,放屁我还行,开瓢可是真没练过!”傻哥哥擦了擦脸上的血嘿嘿傻笑:“不玩……玩死签,咱俩打打……打一架,比画比画!”守庙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连抱拳带作揖,跟傻子讨价还价:“大爷啊,我把凤冠霞帔上的丝绦给了您不要紧,明儿个怎么跟庙祝交代啊?要不您多少赏几两银子?”傻哥哥一晃脑袋:“要……银子没有,不不……不服就比画!要不你……你你报官去!” 守庙的火工欲哭无泪,心想大半夜的我上哪儿报官去?只听说混混儿吃庙都是白天,宫南宫北大街是最热闹的地方,有弹压地面儿的官兵往来巡逻,庙里也有管事的,锅伙混混儿不敢轻易来此寻衅。
虽说天黑之后也有打更巡夜的差官,可跟白天比不了,有道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今天赶上巡夜的轰走了混混儿,你知道他哪天再来?如果让官衙天天派人在庙门口巡夜,庙里就得多掏一份常例钱,从当官的到巡夜的,全得打点到了,那可不是小数儿。
且庙祝一旦得知此事,还准得怪我没用,将我扫地出门……他越想心里越凉,万般出在无其奈,只得跪倒于地给老娘娘磕了三个响头,轻手轻脚爬上香案,踮着脚摘下凤冠两侧一红一黄两条丝绦,颤颤巍巍交到傻哥哥手上。
傻哥哥咧着嘴哈哈一笑,拖着两条不利索的半瘸腿,连蹿带蹦地出去交差。
窦占龙见傻子一脸的血,问他:“我不是给你银子了?守庙的还舍不得卖?”傻哥哥一拍大腿:“忘……忘了!”窦占龙哭笑不得,冲傻哥哥一挑大拇指:“行,秉合鱼锅伙的二把儿宝刀不老!”傻哥哥心满意足,恍若回到了当年的陈家沟子鱼市,美得直冒大鼻涕泡儿。
按下窦占龙如何带傻子回转厉家老店处置伤口不提,且说转天早上,有人来庙里烧香拴娃娃,怎么看怎么觉得天后老娘娘脑袋上少了点儿什么,可又瞧不出哪儿不对。
守庙的火工不敢声张,自己掏钱又找匠人做了丝绦长穗,趁半夜无人之时,偷偷摸摸给天后老娘娘挂上去,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窦占龙先取了剁肉龙的刀,又拿了娘娘庙的丝绦,去老铁桥下逮三足金蟾,少不了这两样东西,但是仍缺一件宝引子,用以替代落宝金钱。
另外还要再找一个帮手,等到下海眼取宝之时,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咱们翻回头来说,厉家老店这么好那么好,搁在九河下梢也还够不上拔尖儿的,凭窦占龙的财力,城里城外头等的客栈随便挑,之所以在此落脚,一来是离着老铁桥不远,能盯着三足金蟾的一举一动,二来是厉家老店里有个“活宝”——厉家老店掌柜的儿子厉小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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