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扛着一条猪腿,腰间别了把刀。
看打扮,是个屠夫。
昭鸾解释道:“这个屠夫名叫潘方,喜欢秦娘很久了,经常站外头偷看她说书。
” “你连这个都知道?” 昭鸾得意:“那是,这京城里还有我想知道却不知道的事么!走,再带你去看全京城最美的一株梅花!”刚走没几步,她徒然变色道,“糟了!” 姜沉鱼还没反应过来,昭鸾已一把拖着她回到茶馆,躲到了门旁。
“怎么了?”姜沉鱼透过门板的缝隙往外看,见街外一切如故,行人三三两两,摊位稀稀落落,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一辆马车从拐角处转了出来,不急不缓地朝这边走过来。
昭鸾紧张道:“怎么这么倒霉,京城那么大,偏在这里撞上呢!你看见了吧?” “什么?” “哎呀,白泽啊!” 一语如雷,震得姜沉鱼浑身一颤,再凝目细望过去,果然见那马车虽然质朴无华,丝毫不起眼,但在车辕处却绘着一只白泽。
白泽,昆仑山上的神兽,能说人话,通达世情,鲜少出没,若得圣君治理天下,则奉书而至。
当今天子昭尹登基伊始,赐此图腾于姬婴,从此,白泽就成了淇奥侯独一无二的身份象征。
也就是说,车中之人是……公子? 公子怎会来此地?姜沉鱼下意识地揪住自己的前襟,见那马车驰近了,缓缓停下,正好停在那名叫潘方的屠夫身边。
继而,车门开启,姬婴一身白衣走下车来,对潘方拱手行了个大礼。
昭鸾低声道:“啊,原来他是来找潘方的,奇怪,他们两个认识?” 姬婴与潘方开始交谈,阳光照在馆外的这一幕上,他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甚至衣服上的每条褶痕,都是那般清晰。
姜沉鱼不禁心生感慨,他们这个样子究竟算是有缘还是无缘呢?若说无缘,京城这么大,而她又千年出一次门,偏就这么巧地遇上了;但若说有缘,她家的媒婆去了他府邸提亲,他却不在家中来了此地。
耳中听潘方道:“潘某一介莽夫,已无心仕途,侯爷又何必强人所难?” 姬婴微微一笑:“潘兄真是过谦了。
这世上千里独骑追流寇,万军单枪擒敌首的能有几人?你自幼随父从军,熟读兵法,擅使长枪,十六岁时力挫宜国大将颜淮,十九岁时受封轻车将军……如此荣光,又岂是莽夫二字所能概括?” 昭鸾“哇”了一声,凑在姜沉鱼耳边道:“没想到这个屠夫原来这么厉害啊!” 姜沉鱼对她竖起一指,示意她继续听。
潘方有些动容,但最后却凄凉一笑,沉声道:“侯爷果然详知潘某的过去,那么更应知晓,潘某是因何丢了官职被逐还乡的。
一个叛军之将的儿子,怎有颜面再上战场?” 姬婴凝望着他,目光中露出了几分悲哀之色:“没想到啊……” “是啊,谁也没想到,我父会叛变……” “我没想到的是你。
” 潘方一怔:“我?” “是。
”姬婴的目光格外明亮,盯着他,盯紧他,须臾不离,“我没想到的是,潘老将军一世英雄,竟然生了这么一个没出息的儿子。
不但不曾想过要为父正名,还其清白,还跟着人云亦云,黑白不分,自甘堕落……” 潘方一把抓住他的手,急声道:“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我说——难道你真的认为你父亲会叛变?真的认为他被俘虏后受不了严刑拷打所以泄露了军情?” 潘方的表情已不是“震惊”二字可以形容,他瞪着铜铃般的眼睛,颤声道:“你说……我父亲是被冤枉的?可是当时分明有他亲笔招供的信函,还有他的两个下属也都那么说……” 姬婴冷笑:“潘兄熟读兵法,难道不知‘借刀杀人’与‘无中生有’二计么?” 潘方呆滞了半天,最后慢慢地松开姬婴的手,喃喃道:“难道是假的……难道当年的一切都是假的?” “信可以假,人证亦可做假,但是,”姬婴的冷笑转为微笑,如春风拂绿了青草,晨露润艳了红花,有着这个世间最温柔的颜色,“你父亲不是假的,你父子之间的感情不是假的。
难道连你,也不信任他么?” 潘方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忽地一拳捶向墙壁,红着眼睛道:“我错了!父亲,我错了!我真是错大了!” 姬婴悠悠道:“前尘已逝,来者可追,现在悔悟还不晚。
” 潘方转身砰地向他跪倒,叩首道:“小人潘方,跪求收入侯爷门下,只要能为我父伸冤,甘脑涂地,在所不辞!” 姬婴将他扶起,目光灿灿如星,带着水般润泽的笑意:“潘兄多礼了,婴本就慕才而来,潘兄肯允,是婴的荣幸。
只不过……” “不过什么?” 姬婴的目光穿过窗子看向茶馆中垂帘后的人影:“仕途凶险,婴有与子同仇的决心,就不知潘兄是否真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潘方的脸色顿时变了,惨白一片。
他凝望着那道人影,目光闪烁不定,显见犹豫和痛苦到了极点。
从姜沉鱼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他的手在袖旁紧握成拳,指关节都开始发白。
最后,那手蓦然一松,潘方抬起头道:“小人明白了!共挽鹿车本是奢望,从今往后,再不做此念!” 姜沉鱼的心沉了一沉,他这么说,也就是要放弃秦娘了? 谁知姬婴听了却哈地一笑,舒眉道:“潘兄误会婴的意思了。
” “呃?” 姬婴从袖中取出一小匣子,递了过去:“人生苦短,尺璧寸阴,潘兄你已在馆前凝望三年,还有多少三年可再蹉跎?佳偶宜求,良缘莫误,去吧。
”说着推了潘方一把,潘方踉踉跄跄地跨过了门槛,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却见茶馆里人人转头朝他望来,一片诡异的安静。
他紧紧抓着手中的匣子,脸色由红变白,又由白转红,来回变了好多次,而茶馆里的人,似乎成心要把这出戏看到底,全都屏住了呼吸默不作声。
在那样的众目睽睽下,潘方一步步异常缓慢却又十分坚定地走到说书的台子前,将匣子打开,单膝跪了下去:“寒户潘方,求娶秦娘为妻。
” 茶馆里沉寂了片刻,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昭鸾伸长了脖子去看,雀跃道:“原来匣子里装的是聘书耶!真不愧是死狐狸,把什么都给准备好了啊!” 低垂的竹帘摇晃着,帘后人幽幽一叹:“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 掌声再起,馆中人人起身恭贺,为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而喜,而馆外,姬婴靠在马车上,望着他们微微而笑,阳光洒在他的白衣和车辕处的白泽上,白光如雪。
昭鸾叹道:“没想到原来秦娘对潘傻瓜也有情啊……听说他们是青梅竹马,后来潘傻瓜当兵打仗去了,秦娘也就嫁人了,等潘傻瓜回来时,秦娘的丈夫也死了,兜来转去,两个人还能在一起,真应了‘缘分’二字呢。
” 姜沉鱼看着眼前的一切,回味着姬婴方才说的“佳偶宜求,良缘莫误”,心中弥漫起一片柔情。
那边潘方求亲成功,将匣子往帘后一递,又看了帘上的人影几眼,转身喜滋滋地跑出来,对着姬婴弯腰行大礼:“若非公子当头棒喝,小人至今都在醉生梦死,更无勇气向秦娘求亲……多谢公子大恩!” 姬婴受了他这一礼。
潘方又道:“从今往后唯公子马首是瞻,任凭差遣!” 姬婴道:“不急。
你先忙你的婚事,好好当新郎。
他日战起,自有用你之处。
” 潘方连声应是。
姬婴转身正要上车,忽地停下道:“哦,对了,现在正有一事劳你相助。
” 潘方连忙道:“公子但请吩咐!” 姬婴又是一笑,姜沉鱼正觉他这次笑得和以往全都不太一样,少了几分庄重,多了几分慧黠时,便见他的目光朝她们的藏身之处转了过来:“热闹完了,两位还不回家么?” 昭鸾掉头就想跑,但潘方身形一闪,瞬间到了跟前,魁梧的身躯往那儿一站,跟座大山似的把去路全都给堵死了。
姜沉鱼这才知道原来姬婴早看见她们了。
昭鸾冲到姬婴面前,恨声道:“就你这只死狐狸眼最尖!走你自己的路,当没看见不行么?” 姬婴笑着摇摇头,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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