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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澈的眼睛,流转殿阁飘忽的光焰,李世民侧首,避开她犹疑的眼神,望向濛濛星空。
这样的侧影,仿佛自她第一次面见他,便是如此——孤伶而冷峻。
徐惠缓缓起身,凉薄的月色,苍白洒在冰冷的宫阶上,手中圣旨被牢牢紧握。
后宫无天,宫墙高耸,一入宫门幽深似海,陛下让她出宫,她……是不是该笑呢? 可是为什么会有泪……流落唇角? 不一会儿,便有侍卫紧随而来,徐惠轻轻拭去脸边泪滴,侍卫说陛下吩咐,要徐婕妤回宫取些金银物件,徐惠却只是笑笑,轻纱裙裳,回风流舞,暗夜下的皇宫,星天分外迷蒙,一块块青玉宫砖、一片片黯然冷淡,侵袭而来,席卷心间。
宫门如大敞的幽幽血口,徐惠在门前久久滞足,目光自宫门上慢扫而下,年初,她便是从这里踏进了这座宫阁,踏进了命运的驱使中。
唇角隐隐含笑,想当初,是怀着怎样忐忑而认命的心思沉重地走进来? 而如今…… 凉夜琴弦,画墨诗情,在脑海中飞转盘旋。
徐惠垂眸,捻裙徐步穿过宫门,所有繁华,所有曾经短暂的日夜相伴、品诗论词,都已流连在身后。
越走越远。
背上仿佛有重重巨石,一块块地压着,压在背脊、压在心头、压在沉淀的思绪里,令她喘不过气来! 指尖已经冷透,晚风终究冰凉,不知走了多久,巍峨的城门已近在眼前,宫门边,有一人一马,那人中高个子,英挺的眉目,仿有月光倏然明映,殷殷凝望向自己。
儒哥哥,徐惠唇边竟有冷冷的嘲讽笑纹,艰然僵涩…… “惠,真的是你?”承儒眼中是不可置信的惊喜,而徐惠只是轻轻低下头去,深吸口气,不语。
承儒望一眼身后侍卫,侍卫低眼道:“徐婕妤,卑职先行向陛下复命。
” “慢着。
”徐惠转首,轻声喝住了身后侍卫。
侍卫一惊,徐惠慢声道:“请您在此稍作等候。
” 侍卫不明其因,只见女子目光坚定,略作思量,低身向后微微撤步,候在了一边。
承儒眉心微凝,犹疑道:“惠,你……” 徐惠看向李承儒,静淡的目光,如夜色凉无温度:“儒哥哥,我来,只是想劝你一句,过去的已经过去,何必再在往事中沉沦,置自己和他人都于不堪的境地,这又是何必?” 承儒脸色骤然一变,多日不见,她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竟是在说这些。
握着马缰的手,指节作响:“是他叫你来的吗?是他叫你在这里与我说些无所谓的话,却还要惺惺作态地告诉我,叫我带你远走高飞,远离宫阁吗?” “不!”徐惠不知这是第几次被他咄咄的言语刺痛,她轻轻叹气,如今眼前这个眉眼如刀的男人,真的……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儒哥哥! 徐惠将圣旨递在李承儒眼前:“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 冷月当头,承儒慢慢展开明黄圣旨,徐惠的声音却如月光流泻,轻柔而凉冷:“我原以为入宫便是寂寞一生,原以为我今生的宿命便是落花流水,无所依从,可是……” 纤指轻轻拂开飘荡脸际的发丝,心底似有什么豁然开朗,望向天际苍白冷月,竟凄然地笑了:“可是,我遇见了我今生都无法预料的人,他孤单、冷傲,高高在上令人仰视,却又有无法琢磨的心事,总是流露在眼底,叹息的、纠结的、悲痛的,这又令我很恍惚,有时甚至并不觉得他是一个皇帝。
” “别说了!”承儒猛然合上圣旨,眼中唯余一丝质问与痛楚:“你……说了这许多,无非想要说明你要回宫,继续做他的徐婕妤!是不是?而我们的情意却早已经淹没在了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 徐惠心浪似被利石倏然击碎,眼中泪意强忍,唇角苍白:“不!不是!我们的情意,在你问我是不是被宠幸、在牢中质问我的时候就已经断了,一次又一次,你在乎的根本不是我的感受,我……根本比不上你的仇恨和你心中对他根深蒂固的成见!” 承儒脸色煞白,喉头颤动,嘴唇微微一抖,眼神如被搅乱的湖心,却终究无语! 因为她说的,似乎都没有错…… 徐惠安稳下心绪,转身对向一边侍卫,单薄的背影,飘然如清艳翩飞的玉蝶,叹息的声音,清冷如冰:“儒哥哥,惠只望你能放下心中的仇恨,多看一看如今百姓的安平日子,杀了陛下,天下必然动荡,那么真正遭殃和痛苦的又会是谁呢?” 承儒身子一震,望向徐惠幽幽远去的背影,旋旋飞落的细叶,女子的背影,迤逦流荡的轻丝纱裙,令眼前一片模糊。
清风扫起落叶纷纷,承儒僵然立在当地,怔怔望着女子远去的身影,冷风卷起青袍飞扬,心,也仿佛在风中,迷失了方向…… 她,要回去,而他,却再也没有力量阻止! 她的心,已留在了这座高耸恢宏的宫阁之中! 可是惠,但愿你永远都不要知道那件事情。
一路疾行,轻纱裙裳翻飞如蝶,月白色菊色清风图,仿佛欲从绣鞋上飘落,从小到大,她似都没有这般心急过,紧紧攥住薄纱衣袖,流风荡漾裙纱飞扬。
侍卫跟在她身后,容色焦急,陛下令好生护卫徐婕妤出城,却并未吩咐她是否还要回宫,而当时君王神色暗淡,他并没敢追问,如今见徐惠步履匆忙,亦不敢贸然询问。
夜色已然深浓,一片漆黑中,女子月白色身影尤是清晰,殿前,宫女侍从见徐婕妤容色肃厉,径直向殿中走去,皆不免神色一滞,因此事并未公开,众人不明情由,却知徐婕妤乃陛下宠妃,只是稍加阻拦,却未敢用强。
一内监面色紧张地走进殿来,声音匆急:“陛下,徐婕妤到。
” 话音才落,徐惠便已定然地站在殿中,李世民伏案而书,笔尖骤然顿住,洇开墨晕一点,抬眼望来,只见女子面色凝重,眉心间深深问责,一览无余。
示意侍人退去,惊异的心思尽数敛在深沉眸心,李世民只是低垂下眼,继续书写:“怎么回来了?” 徐惠玉眸凝霜,淡淡道:“陛下欲治妾抗旨不尊之罪吗?” 李世民御笔一颤,声色仍旧平静:“究竟因何返回?怕朕……并非出自真心、日后寻仇吗?” 徐惠心尖处刺痛尖锐,目光却如清水:“那么陛下……是真心的吗?” 灯芯爆出刺啦星火,烛焰高华,帝王英挺眉峰耸然一动,笔触凝滞,仿佛一笔滑向了心间。
女子温若流水的声音,却凭空多了几分尖利。
搁笔起身,君王凝聚目光,光火分明,缓缓踱步至徐惠身前,女子迎视的目光,无退避亦无畏惧,唯有质询以及隐约可见的忧伤。
那忧伤有如一缕细细的云,缥缈在清净的眼池中。
心思兀然一动,回忆亦骤然明晰在眼底,这样的眼神,曾令自己多么痴恋而不可自拔? 只是物是人非,眼神依旧动人,却已再不是曾经深爱的女子。
见了,不过徒增心痛。
眼光游移不定,叹息道:“朕已欠了承儒许多,既然你与承儒两情相悦,朕又何必……” “两情相悦?”徐惠打断君王言语,断然道:“陛下可有问过妾一句吗?又怎知便是两情相悦的?难道……” 眼神忧伤更化作一抹悲凉,凉得心骨凝冻:“难道妾……不过便是陛下挥之则来,挥之则去,安抚内心愧疚的工具而已吗?” 李世民身子一震,龙眸骤然如剧。
徐惠唇角微挑,眼中泪意倾漫,冷笑道:“说什么宠幸隆盛,却有谁知道,是有宠……而无幸!” 李世民眼光一动,心间仿被尖细针尖儿拨弄,薄唇一抖,女子飘零的泪光,仿佛落进了心里,滴滴冰凉。
自己一直当她还是个小女孩,却不想亦有这般细敏的心思,疑虑深深。
是啊,她虽说年纪还小,却终究是自己的妃! 自己如此安排,却忽略了她的情感,她的意愿,以为是成全了她、以为是恩泽于她,可是,却未曾想过她是否心愿如此! 难道……真是内心愧疚作祟吗? 此时亦不禁怀疑,又叫她情何以堪? 眼神慢慢放柔,却如流淌的江河,波澜涌动:“朕,没想到你会不愿,毕竟你与承儒两小无猜,情意匪浅。
” 徐惠凝望的眼神淡淡流殇:“情,亦有分寸,陛下……” 倾前一步,眼中忧伤渐浓,凝成眼底一泓哀云:“夫妻匪易,契注朱绳!(1)” 一字一句清晰,李世民眉心骤然凝聚,夫妻匪易,契注朱绳!曾经,自己以这句话来劝慰不适隆宠的徐惠,而今天,她却用这句话拨开缭绕心头的雾霭。
“惠……”心流涌动,那已是阔别许久的悸动,修指抚上女子姣美容颜,触手温热的,是缓缓滑落的泪水。
指尖滑向女子发间,拥她入怀,青丝缠绕在指尖上,女子颤抖的身体,温如香玉。
殿内,烛动烟摇,静寂,唯有女子的轻泣,细若流水。
李世民拥着怀中女子,心绪悠远恍如隔世! 这感觉,不知失去了已有多久? 许久,李世民方才抬起女子脸颊,轻道:“你刚才说什么?” 眼角凝一丝促狭,似笑非笑:“有宠……无幸?” 女子脸际顿如天边烧红的浓云,心间更如灼火燎过心原,竟一时痴愣:“陛下……” 勾动的唇角,笑意浅浅,男子淳厚的呼吸漫过唇际,温软的触感,仿佛清凉拂润的春风,滑动在心间,平息灼灼烧热。
殿火如烟,缭香浮动。
他的眼神温柔如水、他的胸膛健硕如石,他的指尖滑过温腻香软的肌肤,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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