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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去劝玉凤姑娘。
安太太向褚家娘子道:“姑奶奶,歇歇儿罢,倒别只管招大姑娘哭了。
”只这一句,越发引起褚大娘子舍不得姑娘的心事来,委委屈屈,又哭个不住。
哭了半日,才慢慢的都劝住了。
褚一官同了众人,便把饭菜撤下去。
邓九公嘱咐说道:“姑爷这桌菜,可不要糟蹋了;撤下去就蒸上,回来好打发里头吃。
”褚一官一面答应,便同华忠等把桌子擦抹干净出去。
外面早有山上山下,远村近邻的许多老少男女,都来上祭。
也有拿陌纸钱来的;也有糊个纸包袱,装些锞锭来的;还有买对小双包烛,打着棵高香,一定要点上了蜡烛香,才磕头的;又有煮两只肥鸡,拴一尾生鱼来供的;甚至有一蒲包子,炉食饽饽,十来个鸡蛋,几块粘糕饼子,也都来供献供献,磕个头的。
这些人,一来为着姑娘平日待他们恩厚,况又银钱挥霍,谁家短个三吊二吊的,有求必应;二来有这等一个人住在山里,等闲的匪人不敢前来欺负;三来这山里大半是邓九公的房庄地亩,众人见东翁尚且如此,谁不想来尽个人情。
因此上都真心实意的,磕头礼拜。
那班村婆村姑,还有些赞叹点头,擦眼抹泪的。
只要搁在姑娘平日,早不烦耐起来了。
不知怎么个原故,经安老爷昨日一番话,这条肠子一热,再也凉不转来,便也和他们洒泪,倒说了许多好话,道是这两三年,承他们服侍母亲,支应门户辛苦。
这一阵应酬,大家散后,那天已将近晌午。
邓九公道:“这大家可该饿了。
”便催着送饭。
自己便陪了安老爷父子、张老三人,外面去坐。
一时端进菜来,泼满的燕窝,滚肥的海参,大片的鱼翅,以至油鸡酱鸭之类,摆了一桌子。
褚大娘子拿了把筷子,站在当地,向张亲家太太道:“张亲家妈!可不是我外待你老!我们老爷子和我们二叔是磕过头的弟兄;我们二婶儿,也算一半主人;今日可得请你老人家上坐。
”张太太听了摆着手儿,扭过头去说道:“姑奶奶,你不用让价,我可不吃那饭哪!”安太太便问道:“亲家,你这样早就吃了饭来么?”张太太道:“没有价!鸡叫三遍,就忙着往这里赶,我吃那饭去呀?”张姑娘听了,便问:“妈!你老人家既没吃饭,此刻为甚么不吃呢?不是身上不大舒服呀?”她又皱着眉,连连摇头说:“没有价!没有价!”褚大娘子笑道:“那么这是为甚么呢?你老人家不是挑了我了。
”她又忙道:“我的姑奶奶,我可不知道吗,叫个让礼呀!你只管让她娘儿们吃罢!可惜了的菜,回来都冷了。
”大家猜道:“这是个甚么原故呢?”她又道:“没原故。
我自家心里的事,我自家知道。
”何玉凤姑娘在旁看了,心想这位太太向来没这么大脾气呀!这是怎么讲呢?忍不住也问说:“你老人家,不是怪我没让啊!我是穿着孝,不好让客的。
”她这才急了说:“姑娘可了不的了,你这是啥话!我要怪起你来,那还成个啥人咧!我把老实话告诉给你说罢!自从姑娘你上年在那庙里救了俺一家子,不是第二日咱就分了手了吗?我可就和我那老伴儿说,我说这姑娘,咱也不知那年才见得着她呢?见着她才好;要见不着,咱可就只好是等那辈子,—变个牛,变个驴,给她豁地拽磨去罢!谁知道今儿又见着你了呢!昨日听见这个信儿,就把我俩乐得百吗儿似的。
我俩可就给你念了问声佛,许定了个愿心。
我老伴儿,他许的是逢山朝顶,见庙磕头;我许下给你吃斋。
”玉凤姑娘道:“你老人家就许了为我吃斋也使得;今日又不是初一十五,又不是甚么三灾呀,八难呀,可吃的是哪一门子的斋呢?”她又道:“我不论那个,我许的是一年三百六十天的长斋。
”安太太先就说:“亲家,这可没这个道理。
”她只是摆着手,摇着头不听。
褚大娘子见这样子,只得且让大家吃饭。
一面说道:“那也不值甚么!等我里头赶着给你老,炸点儿锅渣面筋,下点儿素面你吃。
”她便让起来了,说:“姑奶奶,你可不要白费了那事呀!我不吃。
别说锅渣面筋,我连盐酱都不动,我许的是吃白斋。
”褚大娘子不禁大笑起来,说:“哎哟!我的亲家妈,你老人家,这可是搅了一年到头的不动盐酱;倘或再长一身的白毛儿,那可是个甚么样儿呢?”说得大家无不大笑。
她也不管,还是一副正经面孔望了众人。
褚大娘子无法,只得叫人给她端了一碟蒸馒头,一碟豆儿和芝麻酱,盛的滚热的老米饭。
只见她把那馒头和芝麻酱推开,直眉瞪眼,白着嘴,找拉了三碗饭,说:“得了!你再给我点滚水儿喝,我也不喝那酽茶;我吃白斋,不喝茶。
”她女儿望着她娘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说道:“妈呀!你老人家这可不是件事;是说是为我姐姐都是该的,这个白斋可吃到多早晚,是个了手呢?”她向她女儿道:“多早晚是了手?我告诉给你,我等她那天有了婆家,大家心宽了,我才开这斋呢?”玉凤姑娘才要说话,大家听了先说道:“这可断乎使不得!”她道:“你们这些人都别价说了,出口是愿,咱这里只一举心,那西天的老佛爷,早知道了,使不得;咱儿着不当家花拉的,难道还改得口哇?改了也是造孽,我自己一人造孽倒有其限,这是我为人家姑娘许的,那不给姑娘添罪过吗!恩将仇报,是话吗?”玉凤姑娘一面吃饭,把她这段话,听了半日,前后一想,心里暗暗的说道:“我何玉凤从十二岁一口单刀,创了这几年,甚么样儿的事情,都遇见过,可从没输过嘴,窝过心。
便是昨日安家伯父那样的经济学问,韬略言谈,我也还说个十句八句的。
今日遇见这位太太,这是块魔,我可没了法儿了。
此时和她讲,大约莫想讲得清楚,只好慢慢的再商量罢!”读者,这念佛持斋两桩事,不但为儒家所不道,并且与佛门毫不相干。
这个道理,却莫向妇人女子去饶舌。
何也?有等惜钱的吃天斋,也省些鱼肉花消;有等嘴馋的吃天斋,也清些肠胃油腻。
吃又何伤?要说一定得吃三百六十天白斋,这却大难。
即如这位张太太方才干啖了那三碗白饭,再拿一碗白水一喝,据理想着,少一刻,她没有个不粗心的。
那知她不但不粗心,敢则从这一顿起,一念吃白斋,九牛拉不转,她就这么吃下去了。
你看她有多大横劲!一个乡里的妈妈儿,可晓得甚么叫作恒心;她又晓得甚么叫作定方;无奈她这是从天良里发出来的一片至诚。
且慢说佛门的道理,这便是圣人讲的:“惟天下至诚,惟能尽其性。
”又道:“是惟天下至诚,为能化。
”至于作书的为了一个张亲家太太吃白斋,就费了这几百句话,他想来,未必肯这等无端枉费笔墨。
读者!牢记话头,你我且看他将来,怎样给这位张太太开斋,开斋的时候,这番笔墨,到底有个甚么用处。
一时里外吃罢了饭,张老夫妻惦记店里无人,便忙忙告辞回去。
邓九公、褚一官送了张老去后,便陪了安家父子进来。
安老爷便告知太太,已经叫梁材到临清去看船;又计议到将来人口怎样分坐,行李怎样归着。
这个当儿,邓九公便和女儿、女婿,商量明日封灵后,怎样拨人在此看守,怎样给姑娘搬运行李,收拾房间。
正在讲得热闹,忽然一个庄客进来,悄悄的向褚一官使了个眼色,请了出去。
不一时褚一官便进来,在邓九公耳边嘁嘁喳喳,说了几句话。
只见邓九公睁起两只大眼睛,望着他道:“他们老弟兄们,怎么会得了信儿来了?”褚一官道:“你老人家想,他们离这里,通算不过二三百里地,是说不敢到这里来骚扰;这里两头儿里通着大道,来往不断的人,有甚么不得信儿的?”安老爷听了,忙问:“甚么人来了?”邓九公道:“便是我前日和你讲的,那个海马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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