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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j/309>中庸之极诣,性情之大同;人所难能,亦人所尽能也。
故曰:‘其动也中’。
”说着,又看了那首诗。
安老爷便让程师爷加墨。
程师爷道:“不,今日这课是老翁特地看真他的真面目;兄弟圈点起来,诱掖奖劝之下,未免总要看得宽些,竟是老翁自己来。
”安老爷便看头二篇,把三篇和诗,请程师爷圈点,一时都圈点出来。
老爷见那诗里的“一轮探月窟,数点透梅岭”两句,程师爷只圈了两个单圈,便问道:“大哥,这样两句好诗,怎么你倒没看出来?”程师爷道:“我总觉这等题目,用这些花月字面离题远些。
”安老爷道:“不然,你看他这月窟梅岭,却用的是‘月到天心处’和‘数点梅花天地心’两句的典,那‘探’字,‘透’字,又不脱那个‘讲’字,竟把‘讲易见天心’这个题目扣得工稳得很呢!”程师爷拍案道:“啊呀!老翁你这双眼睛真了不得!”说着,便拿起笔来加了几个密圈,又在诗文后加了一个批。
那程师爷的批语,不过照例几句通套赞语。
安老爷看了,便在他那批语后头,提笔写了两行,批道是: 三艺亦无他长,只读书有得,便说理无障,动中肯綮。
诗亦熨贴工稳。
持以与多士争衡,庶不为持衡者齿冷。
秋风日劲,企予望之! 公子见这几句奖勉交至的庭训,竟大有个许可之意,自己也觉得意。
一时程师爷便让老爷带了公子进去歇息,又笑道:“今日老翁自然要些奖赏,才好教学生益知勉学。
”老爷道:“这个自然。
”说着,程师爷拿了他的毛竹烟管、蓝布烟口袋去了。
公子随安老爷进来,太太迎着门儿便问道:“没钻狗洞啊?”安老爷道:“岂想今日竟算难为他的了。
”太太见老爷露着欢喜,坐下便笑问道:“老爷瞧我们玉格这回考去,到底有点边儿没有哇?”老爷未曾开口,先动了点儿牢骚,说道:“这话实在难讲。
这科名一路,两句千古颠扑不破的话,叫作‘窗下休言命,场中莫论文’。
照上句讲,自然文章是个凭据,讲到下句,依然还得听命来。
只就他的文章论,近来却颇颇的靠得住了,所以不可知者命耳。
况且他才第一次观光,那里就敢望幸;只要出场后,文章见得人,便再迟些发达,也未为不可,只不可步乃翁的后尘就是了。
”说着,便回头吩咐公子道:“你今日作了这课,从明日起,便不必作文章了。
场前的工夫,第一要慎起居,节饮食,再则清早起来,把摹本流览一番,敛一敛神;晚上再静坐一刻,养一养气。
白日里倒是走走散散,找人谈谈;否则闲中望望行云,听听流水,都可活泼天机;到场屋里,提起笔来,才得气沛词充,文思不滞。
我这里还给你留着件东西,待我亲自取来给你。
”说着便立起来,叫人拿了灯到西屋里去。
公子见老爷亲身去取这件东西,一定因师傅方才的话,有件甚么珍重器皿奖赏。
不一刻,只见老爷从西屋里把自己当年下场的那个考篮,用一只手挎出来;看了看那个荆条考篮,经了三十余年的雨打风吹,烟薰火燎,都黑黄黩淡的看不出地儿来了。
幸是那老年的东西还实在,那布带子还是当日太太亲自缠的缝的,依然完好。
读者,你道安老夫妻既指望儿子读书下场,怎的连考具都不肯给他置一份?原来依安太太的意思,从老早就张罗要给儿子精精致致置份考具,无奈老爷执意不许,说必得用这一份,才合着弓冶箕裘的大义,逼着太太收拾出来,还要亲自作一番交代。
因此才亲自去拿,便挎了出来,满脸堆欢的向公子道:“此我三十年前故态也;便是里头这几件东西,也都是我的青毡故物,如今就把这份衣钵亲传给你,也算我家一个十六字心传了。
” 读者,你看有是父必有是子。
那公子见父亲赏了这份东西,说了这段话,真个比得了件珍宝,他还心喜。
连忙跪下,双手接过来,放在桌儿上。
安太太和老爷向来是相敬如宾的;方才见老爷站起来,太太早不肯坐下,及至拿了这个篮子来,便站在桌儿跟前,揭开那个篮盖儿,把里头装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交付公子;金、玉姐妹两个,也过来帮着检点。
只见里头放着的号顶、号围、号帘和装粗面饽饽的口袋,都洗得干净;卷袋笔袋,以至包菜包蜡的油纸,都收拾得妥贴;底下放着的便是饭碗茶盘,又是一份匙箸筒儿和铜锅铫子、蜡签儿、风炉儿、板儿、钉儿、锤子之类,都经太太预先打点了个妥当。
因问公子说道:“此外还有你自己使的笔墨纸砚,以至擦脸漱口的这份东西,我都告诉两媳妇了。
带的饽饽、菜,要你舅母和你丈母娘给你张罗呢;米呀,茶叶呀,蜡呀,以至再带上点儿香药呀,临近了,都到上屋里来取。
”何小姐最是心热不过的人,听了婆婆这话,一面归着那东西,和张姑娘道:“实在亏婆婆想得这等周到。
”安老太太笑道:“妞妞,也不是我想得周到,实告诉你罢,我那天打点着这份东西,自己算了算,连恩科算上,再连这次,我这是打点到第十九回了。
”安老爷在旁边,自己又屈指算了一算,从自己乡试起,至今又看着儿子乡试,转眼三十余年,可不是十九回吗?自己也不免一声浩叹。
才收拾完毕,太太又叫长姐儿把那个新絮的小马褥子、包袱、褐衫、雨伞这些东西,都拿来交给她大奶奶。
又听安老爷说道:“正是我还有句话吩咐。
”因吩咐公子说道:“你进场这天,不必过于打扮得花鹁鸽儿似的,看天气就穿你那家常的两件棉夹袄儿,上头套上那件旧石青卧龙袋,第一得戴上顶大帽子。
你只想朝廷开科取士,为国求贤,这是何等大典;赴考的士子,倒随便戴个小帽儿去应试,如何使得!”公子只得听一句,应一句,他只得这等恪遵父命。
只是才得二十岁的孩子,怎得能象安老爷那样老道;更加他新近才磨着母亲,给作了件簇新的洋蓝绸缎三朵菊的薄棉袄儿,又是一件泥金摹本缎子耕织图花样的半袖闷葫芦儿,舅母又给作了个绛色平金长字儿帽头儿,两媳妇儿是给打点了一份绝好的针线活计,正想进场这天,打扮上花俏花俏;如今听父亲如此吩咐,心里却也不能一时就丢下这份东西。
太太是怕儿子委曲,便说道:“一个小孩子家,他爱穿甚么戴甚么,由他去罢!老爷还操这个心。
”安老爷道:“不然,太太只问玉格,我上次进场他都看见的,是怎的个样子?”回头又问着公子道:“便是那年场门首的那班世家恶少,我也都指给你看了。
一个个不管自己肚子里是一团粪草,只顾外面打扮得美服华冠,可不象个金漆马桶。
你再看他满口里那等狂妄,举步间那等轻佻,可是个有家教的。
学他则甚!”太太同金、玉姐妹闻了这话,才觉得老爷有深意存焉,公子益发觉得这番严训,正说中了一年前的病,更不敢再萌此想,只有那个长姐儿心里不甚许可,暗道:“人家太太说的很是,老爷总是扭着我们太太,二位大奶奶也不劝劝,听起来场里有上千上万的人呢!这几天要换了季还好,再不换季,一只手挎着个筐子,脑袋上可扛着顶纬帽,怪闷笑儿的,叫人家大爷脸上怎么拉得下来呢?”咳,这妮子那里晓得他那个大爷,投着这等义方的严父,仁厚的慈母,内助的贤妻,也不知修了几生,才修得到此;便挎着筐儿,扛顶纬帽何妨?当下公子便把那考篮领下去,两个媳妇张罗着把包袱等件送过去。
过了两天,便有各亲友来送场,人送来的状元糕、太史饼、枣儿、桂圆等物,无非预取高中占元之兆。
这年安老爷的门生,除了已经发过科甲的几个之外,其余的都是这年乡试。
安老爷也一一的差人送礼看望,苦些的还帮几两元卷银子。
公子和这班少年,都在歇场的时候,大家也彼此往来,谈谈文,讲讲风气。
那年七月,又是小尽,转眼之间,便到八月。
那时乌大爷早从通州查完了南粮回来。
安老爷预先托下他,一听下宣来,即忙给个主考房官单子。
打算听了这个信,才打发公子进城。
说定了依然不找小寓,只在步粮桥宅里住,外面派了华忠、戴勤、随缘儿、叶通四个人跟去。
张亲家老爷也要同去,以便就近接送照料,安老爷、安太太更是放心。
头两天便忙着叫人先去打扫屋子,搬运行李,安置厨房。
一直忙到初六日,才吃早饭、早有乌大爷差人送了听宣的单子来,用个红封套装着。
安老爷拆开一看,见那单子上,竟没甚么熟人。
正主考是个姓方的,副主考里面一个也姓方,那个虽是旗员,素无交谊,老爷当下便有些闷闷不乐。
你道为何?难道安老爷那样正气人,还肯找个熟人给儿子打关节不成?绝不为也。
只因这两位方公,虽是本朝名家,刻的有文集行世;只是向来看他二位的文章,都是清矫艰涩,岛瘦郊寒一路,和公子那高堂富丽的笔下,迥乎两个家数。
那个胡副主考,自然例应回避旗卷。
正合着“不愿文章高天下,只要文章中试官”的两句话,便虑到公子此番进场,那个“中”字有些拿不稳。
所以兜的添了桩心事,却只不好露出来。
公子此时是一肚子的取青紫如拾芥,那里还计及那主司的方圆。
这个当儿,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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