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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那时,他们就能把我们甩下,提早赶到白石。
记住,我们驻扎在白石守卫冬场的,只有三千骑兵。
”库尔拜恩不说话了。
事实上,谁也不说话了。
他们都知道三千名孤立无援的骑兵死守原地,对抗十多万人的大队,会是个什么后果。
“出去打仗的人,分成两队。
脚程快、胆子大的家伙去跟这支骑兵队打交道,把他们闹得团团转。
有力气、能打硬仗的,就跟着我们自己的骑兵队一起出发,去给左菩敦人的大营找点麻烦。
剩下的人可以留在家里给女人们帮忙,眼下还有几万只羊等着合圈配种,正缺人手。
”夺罕眼瞳浓黑如点漆,纵然相隔数十尺,目光越过拥挤人群,亦犀利刺人,“库尔拜恩,你选哪一种?”红铜色头发的汉子有些不自在,仍不愿示弱,大声说:“我能打硬仗,我去那些兔崽子的大营!”“好。
那么你跟我一队。
”夺罕微笑。
那张过于沉静的脸孔令朔勒心中油然生出不安。
这个即将率领大队奔袭左菩敦部大营的男人是个左菩敦人。
若不是年幼时在格蓝雷布一战中被掠到东陆,夺罕本应继承左菩敦的汗王之位。
他这是在谋划对付他自己的部众啊。
“谁愿意去拦截左菩敦骑兵队?”夺罕接着扬声问道。
“我去。
”吉格挑选的战士队伍中,有人向前迈步,朔勒的心在胸膛里怦然一动。
诺扎毕尔从酒桶上跳起站直,这下他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高了。
“老光头,你挑的这是什么人啊。
是不是你脑门太亮,把自己的眼睛晃花啦?看这胸脯!”他冲着吉格嚷嚷,“这要么是个鸡胸的小娘娘腔,要么是个大闺女,这是叫你选人打仗,不是叫你选……”朔勒急忙跳上去扯下马贼,捂住了他那喋喋不休的嘴。
“她是我的闺女,打仗比男孩还强。
还有,再让我听见你说这些、这些……”吉格忽然语塞,光头像火把似的亮了起来,“我就把你的脏舌头抻出来,钉在地上。
”苏苏终于挤过人群,走到酒桶跟前。
女孩橙红宝石般的眼珠盯着马贼,充满挑战:“老头告诉我,会有个马贼带我们去拦截骑兵队,听说他的马快极了。
我很想见识见识。
”马贼掰开朔勒的手,仔细地端详红发女孩的脸,“哈,有意思。
好吧,你想见识就尽管来吧。
反正你是个姑娘,就算被甩开十里地,也尽可以坐在原地哭,等你老爹来领你回去。
”年轻牧民们小声笑了,苏苏的脸略有些红。
“你在干吗?”朔勒急了,用两只手指拉扯苏苏的衣角,低头在她耳边悄声说,“打仗不是女孩儿干的事情。
”她回头瞪他,脸上还带着他的箭留下的新伤。
朔勒的脚趾在靴子里蠕动着,悄悄往后挪了一步,腰后的伤扯得生疼。
“是吗?那你一起来,怎么样?”女孩逼近一步,她的头发闻起来像初夏雏菊盛开的原野。
“是啊,你也来怎么样?”马贼耳尖,从木桶上倾身过来,努力睁大浑浊的灰眼睛,期待地看着朔勒。
自从初次作为亲随侍卫出现在夺罕身后的那一天起,朔勒再也没有被这么多人同时瞩目过。
他舔舔干燥的嘴唇:“我……”周围的笑声更放肆了,阿拉穆斯在不远处对他皱眉,示意他不要胡来。
朔勒一直知道自己和哥哥不一样,他们不是亲兄弟。
他是捡来的孩子,这一点妲因和克尔索从没避讳过。
阿拉穆斯是个好骑手,好射手,好牧人,好猎人,摔跤也数一数二。
妲因呵斥朔勒时,父亲克尔索总是在一旁沉默不语,只有阿拉穆斯会替他说两句话。
每次看见阿拉穆斯,朔勒就讨厌自己。
他讨厌自己的金发长得那么快,讨厌自己异常明亮的绿眼珠,讨厌自己细得像芦苇一样的腰板,讨厌自己怎么也打不好响鞭的手,讨厌自己时常跌绊的笨拙双腿。
他想做个有用的人,做个不比阿拉穆斯差劲的人一次也好。
朔勒垂下眼,猛然一横心,说:“我去。
”“不行!”阿拉穆斯毫不掩饰地反对,“你骑马不够快,力气也小,不是块打仗的料子。
”“旗杆小子,你哥哥说你就只配在家放羊啦。
”马贼脸上挂满令人憎恶的笑。
“我要去。
”朔勒语气仍然执拗,却不敢抬头。
阿拉穆斯撞开人群大步走到他面前,朔勒感到自己的脖领子被揪紧提高。
阿拉穆斯在人群里算是高大的,只比朔勒矮两寸,气力却大得多。
“你疯了?你连羊都不敢杀,怎么杀人?”那双琥珀般的眼睛恼火地逼视他。
朔勒鼓了鼓劲,说:“我杀过人的……我想试试打仗。
”“试试?要是你再从马背上掉下来,就不是摔断一只手的事儿了,打仗是要命的。
哪一次你闯祸犯傻,最后不是我来救你?”阿拉穆斯压低声音,“可是这回我要跟夺罕尔萨去突袭左菩敦部的大营,没法再跟在你屁股后头盯着了。
”“我不是小孩儿了,不用你盯着。
”朔勒终于不再闪避,直视阿拉穆斯的双眼,“就这一次,你能不能别管我?”阿拉穆斯忘了压抑自己的嗓门,朔勒从没见他这么愤怒过。
“别管你?你以为我乐意管你?你连成人礼都还没行过,压根儿是个毛孩子!”血液轰一声涌上头顶,朔勒脸上像被人抽过热辣辣的巴掌,一块一块地烧灼起来。
他们都听见了……明天天亮之前,整个右菩敦部都会知道:克尔索和妲因的小儿子今年十七岁了,还没行过成人礼。
朔勒喘着粗气,他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成了凉水往肺里头灌,要把他淹死。
“朔勒……”阿拉穆斯神情稍稍松动,手上的力量不觉小了些。
人们的眼光如同无数沉默的剑,把朔勒刺得千疮百孔。
他恨自己长了这么一副畸形的身材,高得可笑,不论把头埋得多深,还是像混迹羊群的骆驼一样醒目。
朔勒骤然挣脱了阿拉穆斯,转身冲出人群。
他还记得回到雁砬子的那天夜里,阿拉穆斯黑着脸给他包扎腰后的刀伤,养母妲因撩起肮脏裙角,替他擦去满背疼出来的汗,顺手粗鲁地拂了拂他散乱的额发,那是她从未有过的举动。
从那以后他一直只能趴着睡,夜里吹熄了马灯,没人能看见他,他疼得咧嘴,一面却又忍不住微笑。
那会儿他真以为自己成了另一个人,当然不如阿拉穆斯出众,但总比原来勇敢些、敏捷些,也更讨人喜欢些。
可他又错了。
其实一切都不曾改变,从小到大,他就是个没用的家伙,最擅长的事儿还是在大庭广众下丢丑,然后抹着眼泪逃走。
他像只受惊的飞鸟穿过营地,闯进齐胸深的草海,不辨方向,一路撒腿狂奔。
肺里火烧火燎,双腿仿佛不再属于他,一个劲拽着他往外跑。
夕阳在他眼前落下,明丽饱满的橘红暮色一层层沉淀,终归于深浓的靛紫。
原野迅速陷入黑暗,脚下被石头磕着了,他朝前跌扑在草丛中,一窝沙雀嘈杂地鸣叫,扑翅从被他摧毁的窝里飞起。
真奇怪他竟没有跌断脖子。
朔勒趴在刺人的草上喘着粗气,许久都不觉得冷,酸咸汗水沁进背后伤口,疼得像细密獠牙在啃噬。
远处有水流的声音,朔勒缓慢地爬了起来,踉跄向前走去。
这是铁河的一道支流,河水在寒夜中散发腥冷的铁锈气息,碎浪撞上河心石头,如同刀剑相击,发出清亮声响。
他蹲下用凉水清洗擦伤的手掌和脸颊,并不那么疼,他却捧着脸抽泣起来。
怕什么呢,他本就是个笑话,如今只不过是变得更可笑些。
有人顺着河滩来了,马蹄敲打砾石的声音清晰可闻。
朔勒知道是阿拉穆斯找他来了,立刻轻手轻脚钻进草丛中,蜷起身子藏好。
来人在不远处勒住缰绳,逡巡了几步,跳下马来。
朔勒一动不动,使劲憋住抽噎。
“喂,出来吧。
”外头的人说。
他惊恐地睁大了眼,这不是阿拉穆斯。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跑得太急,除了腰间的短刀之外,根本身无长物。
“别装啦,老子知道你在里头。
”那人不耐烦地说,“妈的,你到底是个旗杆呢,还是个抱窝的母兔子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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