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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成为单亲母亲(3/5)

问不出。

但是我心底深处是怎么感受的? 痛,上天无路;痛,下地无门。

长夜不知如何爱。

我的母亲后来一直切齿痛恨云,她认为云就是这样在作死她的两个女儿,云并没有真正爱我,更没有爱上我的妹妹,他作为男人嫉妒我,受不了我,就是这样想通过我的妹妹作死我。

一位母亲,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陷入了同一个男人的魔掌,她一夜之间白发苍苍,哀自心底。

不过这是后话,当时的我是病中的女人,母亲的白发都不能使我放下痛苦。

我一任自己的病体煎熬。

长夜不眠。

早晨,我穿运动衣穿运动鞋要继续进动物森林公园跑步,没能跑出门就失声痛哭。

不,那是哪儿学来、抄来的狗屁高尚理智的话语?那是假的、虚假的,我已经被教育成遇到问题首先不是表达自己真切的感受,而是跟随被教育的模式说出压根不是自己心声的话,所谓理智的、符合某种令人佩服的形象的话。

实际上我愤怒、我痛苦,我被击倒了!我不相信这从天上掉下的消息,这个消息比癌症还恐怖一千倍,这个消息的病毒比癌症还强一万倍!是我的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是我从小到大从没有吵过架、斗过嘴,亲密无间的唯一的妹妹?她在云没有消息的这一个月里就和云好上了,而我不久前还将自己的信任几乎充满感激地托付给她。

而云呢,他和我争吵也罢,斗气也罢,伤心也罢,他不是和我有一个一夜创造的儿子坦坦吗?两个月前,云和我还在柏林手拉手依依惜别,两个月后他竟然和我的亲妹妹好,和也有丈夫有儿子的我的亲妹妹,他还依旧回到柏林来,他还和我一起躺在那张我们无数次爱过的床上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尽管他也带着某些迷茫,甚至某些忏悔。

我忍受不了啦。

我彻底崩溃了。

我毫不保留地向父母哭诉。

云向我保证,他会和我妹妹断绝联系。

我高傲地不愿和妹妹通电话问及此事,但是妈妈和妹妹通了话,妈妈坚定地对我说:“你妹妹和云什么也没有,话是从你儿子的父亲嘴里出来的,男人说的话哪里能随便信,你妹妹根本就没有想和他有那种关系。

” 我相信了自己儿子的父亲,也相信了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

云在柏林的时间里,我们和好如初,一如既往。

一个月后,我牵着云的手把他送上了回北京的飞机。

一段时间后,到了五一,那时国内还放长假,节日中亲人会联系更多一些,可是我没有云的消息,这次我往北京打电话,家里电话没有人接;打云的手机,通了,手机中传来我自己妹妹的笑声。

呵哈、呵哈、哈哈……呵哈、呵哈、哈哈哈……那是一母同胞的我亲妹妹的笑声,那个声音我自小就熟悉。

小时候在湘江中游泳时我们姐妹一起扑打着水笑;放学后姐妹一起去为家里的几百条金鱼捞食,发现水沟越臭,里面漂着的小鱼虫一片一片就越是红艳艳,两个人捂着嘴惊喜地大笑;有一天姐妹两个各持一根小竹棍在家里追追打打,一不小心把头上吊着的灯泡打碎了,妈妈生气了,姐妹两个一惊一愣,最后发现人都没有伤着,突然又对着仍然晃荡着的灯泡挂绳一起笑个不停……那是带有家乡与家族口音的笑声,甚至外人总是说我们两姐妹的说话声与笑声都特别像…… 那个声音太熟悉又太意外了,但是千真万确。

我再打电话过去,然后就没有人接了,我这一天打了几十个电话到云的手机上,但再无人接听,最后打电话到妹妹的家里,家里人说她上了黄山。

呵哈、呵哈、哈哈……呵哈、呵哈、哈哈哈…… 妹妹的笑声是从中国的名山——黄山上飘来的,妹妹的笑声在我儿子父亲云的手机中,妹妹的笑声从黄山上往外飘,飘过千里万里,飘到了德国,飘进了患癌症后刚刚做完化疗与放疗的我的耳朵中,飘进了抱着儿子、拿着电话找孩子的父亲的我的听筒,我再次彻底崩溃了。

母亲坚持说肯定不是妹妹,妹妹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一定是我得病后神经变得紧张,听错了,我应该去看看精神病大夫。

“孩子,你病了,精神可能有点不正常了,你去看看大夫吧。

”母亲一遍一遍地抱着我这么说。

我恍恍惚惚了,我问自己:难道我除了癌症又患上了精神病? 呵哈、呵哈、哈哈……呵哈、呵哈、哈哈哈……我的耳边不断地重复着自己亲生儿子坦坦的父亲——云的手机里传来的自己亲妹妹的笑声,我整天整夜睡不着觉,一种被生煎被活埋的感觉。

患癌症之后三次大手术,然后又化疗放疗,为了热爱的事业,也为了有收入,养活自己与儿子,我仍然在工作。

但是三天三夜的不眠,我本已被药物作用的脸色变成了暗黑与暗绿,这种暗黑与暗绿的色泽很多年都没消退下去,我自己很少照镜子,照镜子也看不大清楚,因为我轻度近视又不戴眼镜,这种脸色是很多年后一位亲近的朋友告诉我的,说当时感觉到那是毒气浮在我脸上,为了怕我太难受朋友也没有直接告诉我。

母亲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几天之中母亲就白了头,母亲的背部起了很多紫色的斑块。

到了第三天晚上,我不顾一切地对父母叫起来:“她是我的亲妹妹,也是你们的亲女儿,云是我儿子的亲生父亲,无耻、无耻、无耻,哦,不值得为他们难受,不值得为他们难受,怎么办,怎么办,我今天晚上决不一个人上床整夜睁眼望着天花板。

”父母难受地看着我,但我从他们的眼光里感觉到他们并不能理解我,所以我叫得更大声更直白了:“无耻、无耻、无耻,哦,不值得为他们难受,我今天晚上怎么办,我要去找一个人睡觉,我要忘记他们。

”父亲听了这话严肃起来:“你很难受,这是肯定的。

但是你要想着你有一个儿子,你是一个儿子的母亲,你怎么能说得出口找个别的男人睡觉。

”父亲的话不仅没有让我感到安慰,反而印证了我的感觉,父母不理解我,不理解我那种无法言喻的痛苦,所以我更气愤更大声地叫着:“我是儿子的母亲怎么啦?为人母就必须三从四德眼睁睁看着儿子的父亲逛妓院吗?云逛妓院我会看贬他,不值得为他难受,云跟别的女人好我难受也能挺得住,但是他和我的亲妹妹好,如果你们生了我们两姐妹,如果我和妹妹以前关系不好,如果我以前就不相信她,如果我以前就恨她,那我也许也没有这么难受,天哪,我以前那么相信她,信任,你们懂吗?我以后再也没法信任人了。

还有,云想过他的儿子吗?为了云,我已经和德国丈夫离婚了,我在德国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

他和我生了一个儿子又和有丈夫有儿子的我的妹妹上黄山!他在干什么?我的亲妹妹又想过我的儿子吗?想过她自己的儿子吗?想过我这个得了病差点死了的亲姐姐吗?她和我儿子的父亲上黄山!”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颠三倒四,我对着父母大声地说话,来来回回就是同样的几句话,我不知道这样说来说去是否发泄了一些我的痛苦,我没有哭,母亲在一旁哭了:“这都是罪孽啊!你们都不配做父母!苦了的只是我可怜的外孙,我的小坦坦。

梅儿,我看你是病后神经不正常,你明天去看看医生吧。

” 母亲又说我神经不正常,我有神经病? 在家里待着真会神经,我拿起一件外套想冲出门,又想到自己几夜未眠,脸色一定吓人,我走到镜子前,胡乱往脸上涂粉,看到左边眼角的黑影很深,我往那儿多抹了几遍粉底,却没有想到,那条黑影停留在我左边眼角,从此再也没有消失。

医生托尼 柏林列宁广场。

小时候我看过电影《列宁在1918》,电影里特务在剧场密谋刺杀列宁,砰砰几声枪响,银幕突然黑了,我以为特务真的来了,吓坏了。

不过银幕一闪一闪又亮了,哈哈,特务吓得逃走了。

当时电影里的银幕上正在表演《天鹅湖》,那时国内规定不许银幕上出现小天鹅穿超短裙跳舞的镜头,所以放电影时放映员必须用手挡住这个镜头,怪不得电影放着放着银幕会突然黑了。

我到了北京上大学后,在莫斯科餐厅旁边的北展剧场看中央芭蕾舞团演出的芭蕾舞剧《天鹅湖》时,我却联想到电影《列宁在1918》,想再看一次电影《列宁在1918》,我一直想着电影里的银幕上苏联原汁原味的《天鹅湖》镜头到底是什么样的。

凡事追问个究竟是某些人的天性,越是没有看到的还越想看到。

到了德国,东西柏林统一后,东柏林一些街道、广场的红色名称被逐渐改回历史的老名称,但是列宁广场没有改名,每次我到列宁广场都会有些感触。

那天我直奔列宁广场上话剧场里的鸡尾酒吧。

列宁广场上的话剧场是一个突出的半圆形建筑,鸡尾酒吧占半圆形建筑靠街面长度的三分之一。

几天前,我和女朋友雾雾去看话剧,入场券上写着:演出之后凭票可在剧院鸡尾酒吧获得半价鸡尾酒一杯。

看完话剧后,我和雾雾还很有兴致地去喝了杯半价的鸡尾酒。

酒厅的小门被包豪斯风格简洁厚实的布质挂帘挡着,我们掀开沉沉的帘子,再推开沉沉的门,啊,里面烛光摇曳,一派轻松浪漫的景象,大部分座位都是在半圆形建筑宽宽的窗台上放上十分舒适的大靠垫,圆弧墙和烛光都望不到尽头。

已是晚上九点多了,酒吧里客人还很少,我和雾雾特意在中央坐了下来,我们的票上写着半价鸡尾酒到晚上十点半有效。

十点半之后,客人一波多过一波地从那个小门往里拥,所有的人都很养眼,男人们身材健硕,举止优雅,女人们柔美异常,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轻松、休闲、迷人,和这个鸡尾酒吧的风格和气氛融为一体。

我和雾雾都有点看傻了,猜测着客人们来自哪个阶层、哪些行业。

是模特?他们比模特显得更有内在气质;是演员?他们的穿着好像没有演员那么随意、外露,举止也没有那么夸张。

我和雾雾欣赏着、品评着,非常轻松和开心。

必须承认,看德国当代实验性话剧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当代实验性话剧更多的是引导你在艺术中思考,不是像听轻音乐那么放松。

当我和雾雾品尝着半价的鸡尾酒,欣赏着这些美男女时,我们真的都放松了,兴致盎然。

我和雾雾最后决定问问跑堂,一定把这些美男女的身份搞清楚。

现在客人多了,跑堂也一下冒出来好几个,细看之下真不得了,男跑堂很自然地穿着黑色衬衫、黑色裤子,女跑堂很自然地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裤子,外面是统一的长长的黑色围裙,这使他们高挑的身材显得更飘逸。

跑堂个个都青春勃发,酷得很,既忙碌又轻松,还时不时和客人交谈一两句,笑一两声,他们从一拨客人走到另一拨客人那儿,好像把客人们都串联了起来,使整个酒吧成为一个和谐的音符。

雾雾和我终于拦住了一个男跑堂,他在忙碌之中仍然微笑着详细地告诉我们:客人群体中大部分是电视台、广播台的记者、编辑、主持、播音等,也有一小部分是演员、编导,还有一小部分是这些人的朋友,如医生、生意人、经纪人等。

雾雾和我会意地相视一笑:这就对了,果然,他们既不是模特也不是演员。

那天晚上,雾雾和我相约再来看话剧,看完话剧后再来这里看美人。

没想到几天之后,我竟是一个人坐在了鸡尾酒吧,在三天三夜不合眼,左边眼角刻着一条深深的黑影之后。

当我坐在几天前和雾雾坐过的那个位子,要上一杯无酒精的混合果汁时,我的愤怒、苦楚平息了一些。

我出神地望着一波又一波谈笑风生的人,比那天和雾雾在一起时更出神,甚至有些肆无忌惮,因为我心如死灰,我渴望脚下突然山崩地裂,让我直落三千尺,我要在入地狱之前,再看看这些气质优雅、快乐无比的人。

这时,进来一个男人,他走到一张桌子旁,和其中的一位握手,只见桌子旁的那位从座位上站起来,热烈地拥抱他,当他们拥抱到一起时,我看到进来的男人比他的朋友矮了大半个头。

两个男人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向我走来,礼貌地问是否能和我同坐一桌,我木然地点点头。

他们点了鸡尾酒,热烈地谈着什么,彼此互相拍着肩膀,时不时还握一下手,过了一会儿,两个男人停止了他们的谈话,友好地对我说了一句:“我们是老朋友,今天约好来这里喝一杯谈点事情。

” 这时我开始看着他们,其实在他们向我这边走来时,我发现高个子身材魁梧健硕,一米八五以上,矮个子实际上也有一米七五的样子,矮个子也不矮,但他和他高个子的朋友拥抱时,就显得矮了。

刚才是矮个子对我说话的,他友好的语气让我一下子有了好奇心:“请问,你们两位是什么职业?”这回是高个子的男人回答的:“我做医疗器械。

”然后指着矮个子说:“他是医生。

”接着他转向那位医生:“好,我的朋友,我们就这样谈定了。

现在我必须回到我的那些朋友身边去了。

”然后两人站起身来,握手拥抱告别。

医生坐回我身旁,他又要了一杯喝的,对我举起杯:“碰杯,我开车,不能再喝酒啦。

您看,我的朋友有一大堆人,我是一个人来的,看您也是一个人,想和他谈完事情后再和您坐坐,所以就来到您的桌子边了。

您呢?也开车?不能喝酒?”医生看着我的饮料杯,语调轻松又友好。

“我不开车,想喝酒,但是身体不允许。

” “为什么?可以问吗?”医生的眼睛里充满职业天性的关切。

“我的肠子出过大问题,做过两次大手术,变敏感了,早几天在这儿喝了鸡尾酒回去就不舒服。

”我豁出去了,不藏不捏。

“哦,我是医生,从您脸上这么沉重的表情,我冒昧地推断,难道您这么年轻得了肿瘤?”我没有任何的别扭,反而有种临死前终于被人看明白的舒坦,对这个男人我产生了一点信赖,他是医生。

“肿瘤”这个词从他口里说出来比我自己说要轻松。

“难道您这么年轻……”这话一下说到命运对我的不公上,我的眼泪直往上涌,但是心里却释然了一些,我克制着自己,努力轻松地说:“您猜测得对!是那么回事。

谢谢!但是我们换个话题吧。

” 我不愿意在这个欲死不能的夜晚与人继续谈死亡的话题。

“好!先认识一下吧,我是托尼,咱们互相别尊称您了,称呼你吧,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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