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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牌丢给七王爷。
七王爷看清了,那是阿勒楚属下的令牌。
这下彻底信了谷为先。
是以当阿勒楚的人马逼近京城之时,并未料想到等待他的将是一场杀戮。
他那个扶不起的兄弟于一夜之间暴涨起野心,带着散兵游勇集结成的新的队伍,埋伏在都城以外。
鞑靼的都城是他们的君主父亲于少年英勇之时建立的,在其周围,有一条蜿蜒的母亲河一直流淌至天边,最终流入额远河。
这里水草丰沛,牛羊成群,虽夏日苦短冬日严寒漫长,但牲畜在这里却意外活得好。
这里的地下满是宝贝,老君主曾发誓要用鞑靼人毕生的信念守护这里,他曾对儿子们说:“这里远在天下以外,战火烧不到我们。
除非我们的战马,将我们带到他们的地方。
”老君主多么高瞻远瞩,却未算到在他百年之后,他的儿子们亲自将战火烧到了额远都城。
阿勒楚的战马带着他,星月璀璨,天地交映出罕见的金黄,像他儿时做过的梦。
他的白马不知疲倦,偶尔停下朝天嘶吼一声,又低头喷鼻发出噗噗声。
阿勒楚摸着它的马头对它说:“伙计,你陪我战了这许多年,累了吧?” 战马摇头,鬃毛荡出水波纹,月光下发出狡黠的光。
仰起头用鼻子碰了碰阿勒楚的脸,像有话要倾诉。
“打完仗再说!”阿勒楚对它说:“打完仗以后,你就是我的小月亮的良驹了!”说到女儿,阿勒楚突然想起叶华裳。
心神一晃,也仅仅是一晃。
男儿当成霸业,儿女情长不过过眼云烟!何况他将迎娶的新妻子,是草原上最亮的明珠,手握鞑靼最精锐的部队,阿勒楚称雄天下的心在不停地燃烧,燃烧,直烧到眼前的草似乎都着了起来。
不,不是他的雄心在烧,是前面真的着火了! 他看到深夜之中的浓烟大火,顺着风向朝他奔涌而来。
阿勒楚此生第一次看到,火是会奔涌的。
他久经沙场的战马嘶鸣起来,阿勒楚勒紧缰绳,谨慎盯着前方。
他意识到他过不去了,那火彻底阻隔了他去往都城的路,带着势必要烧死他的气势,向他蔓延。
战士们并未当回事,君主故去,儿子们争权,这草原上不知烧了多少大火了,只消等一等火自然会灭。
只有阿勒楚看出了不对,那火是为烧他的,有人早暗中做好了准备!他调转马头,大喊一声:“撤退!” 撤到哪里去呢?再向前二十里,就到了母亲河,火不渡河,火渡不了河。
阿勒楚的马没命地跑,前方不知何时有了围兵,将他们围在火海。
战神阿勒楚背腹受敌,然而他是不怕的!他举起手中的大刀,大喊一声率先冲了上去! 这于阿勒楚而言是生死一役,那废物兄弟的手下不知何时变得这样能打,将阿勒楚围在这火原之中,势必要将他焚烧了!阿勒楚仿佛看到大火将自己烧成灰烬,那夜空中的繁星一一灭去,天要亮了吗?天要亮了吗? 他一头栽倒在地,草原飓风呼呼地吹着他脸庞,战马在一旁不停地跑圈,他试图睁开眼,但周遭一片漆黑。
那样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阿勒楚察觉到他的脸上有水滴落下,紧接着是一方凉凉的帕子,他睁开眼,看到了他的茶伦。
小月亮茶伦看到他睁开眼,就扑到他身上喜极而泣。
“茶伦…”阿勒楚费力出声,他的喉咙被烫伤了,声音沙哑。
一只手将茶伦从他身上拉走,紧接着人坐到了他的面前。
是叶华裳。
“你救了我?”阿勒楚问。
叶华裳不言不语,拉着阿勒楚的手贴在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
那下面,是阿勒楚的骨肉。
她看着阿勒楚,再看看外面。
草原上下起了大雨,火被浇灭了。
阿勒楚复生但被七王爷打败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草原,就连吃草的羊都被盖上了新的印章。
山上的郡主仍会下山,只是这一次嫁的人,不是阿勒楚了。
而每一个牧民的家里都被送来了一张画像,阿勒楚被通缉了。
这些事叶华裳都没对阿勒楚说,是阿勒楚的贴身护卫讲给他听的。
在这样的时刻,叶华裳的话越少,越不会出错。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向额远河岸逃亡的路上,叶华裳看到阿勒楚眼中关于王侯将相的梦远去了,他的目光甚至有了平和。
他对叶华裳说:“这样也好,守着额远河,守着我们的额远河。
我就在那出生的。
” 叶华裳点头,上前抱住了阿勒楚。
她话很少,但这一次她在他怀中哭了。
叶华裳说不清自己的泪水究竟是为什么而流,她与阿勒楚斗了这么多年,在尘埃将落之时,对他生出了怜悯,也对自己生出了怜悯。
可那怜悯之心转瞬即逝,她擦干泪水,仰起头看着阿勒楚。
“额远河回不去了阿勒楚。
”叶华裳说。
“为何?” 因为他们要围剿额远河,将你一网打尽。
叶华裳没有说这句话,她知道阿勒楚的贴身护卫会跟他说的。
阿勒楚和他的三十万大军要么战死,要么寻求生路。
可他看起来已经没有生路了。
与此同时,与鞑靼新君主有了君子之约的谷为先快马加鞭回到额远河对岸,并派人向阿勒楚送来了一封请柬,他想与阿勒楚燕琢城相见。
阿勒楚同意了。
阿勒楚对燕琢城有着很深的情感,当他的军马没有毁掉燕琢城以前,他曾多次乔装到过那里。
他喜欢燕琢城,倘若碰到一个三月好天气,莺莺燕燕、热闹非常。
他那时就想:我此生要做这座城的城主。
他带着妻女横渡额远河,来到了燕琢城,这里一改死气沉沉的模样,像春天里被石头压住的那株野草,拼命顶开石头,想来到这世道里看上一看。
他们坐在码头边的茶楼里,没记错的话,这是当年白栖岭开的那家茶楼。
叶华裳坐在那里,看着眼前的风物,故乡的一切:她孩提时、少女时,提着裙摆走过燕琢城的阡陌小巷。
如今,已物是人非了。
她没有听谷为先和阿勒楚的交谈,叶华裳懂适时的退出,也懂阿勒楚想要的身为男人的最后的颜面。
她拉着茶伦走向码头,找了个僻静之处晒太阳。
茶伦问她:“父亲往后就住在这里了吗?” 叶华裳点头,又摇头。
小小的茶伦不懂,她很困惑,她不愿住在这里。
她罕见地对叶华裳发起了脾气:“我不要住在这里,我要回去!我要见我的小狼、我的羊,我要在草场上骑马射箭!” “我们跟随你的父亲,他去哪,我们就去哪。
”叶华裳抱紧茶伦安慰,她知晓到了此刻,她许是那世上最不称职的母亲了!茶伦原本会成为鞑靼最尊贵的公主,她可以傲视世间的一切,无论她去哪,别人都要敬畏她。
可是因为自己,茶伦失去了这样的人生。
叶华裳心如刀绞,她这一生做过许多的选择,从没有哪一次是甘之如饴的。
她落了泪,握着茶伦的手,哽咽地说道:“茶伦,茶伦,你看,这里人好多呀!” 茶伦好像意识到什么似的,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她知道她或许再也见不到她的小狼、小羊、小马了,她再也不能无忧无虑在草原上奔跑了,她或许要身处这摩肩擦踵的人潮中,失去自己的名字了! 小小的茶伦,趴在母亲怀里,她想怪些什么,可是她太小了,她什么都不懂,也不知该怪谁。
那家茶楼里走出了两个男人,他们都看着叶华裳。
谷为先点点头,叶华裳心中那口气长长地暗暗地呼了出来。
而阿勒楚,他眼中的光,灭了。
当日,阿勒楚携自己三十万大军投诚了谷家军的消息从燕琢城传了出去。
这个消息震惊了世人,他们都在猜测这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这不重要,最为重要的是,谷家军以一个出人意料的方式,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
这像一场梦,当年大将军被砍头,相传头颅在地上滚了几滚,临终时眼睛都没闭上。
在那以后,谷家军似乎是散兵游勇虾兵蟹将,再不可能掀起什么风浪了!可如今的谷家军,突然多了阿勒楚的三十万大军,有如神助,怎不叫人称奇! 阿勒楚的大军浩浩荡荡南渡,驻扎在额远河岸的大营之中。
那一顶接一顶的营帐,像一颗颗野蘑菇。
阿勒楚坐在营帐前,看着对岸,那草场依稀远去了,从此他有了故乡。
他看叶华裳的神情很淡,当这一切都已发生,他在某一瞬间茅塞顿开,终于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两个始终没有真心相见。
他们都没有真心,只有那片刻的温存像真的,可过后再试图忆起那感受,没有了,没有了。
“叶华裳。
”他开始唤叶华裳的名字,像不曾与她相熟过。
叶华裳看着他,她不知该说什么,她无法对阿勒楚坦诚她的抉择,无法对他述说在无数个深夜里,她曾动摇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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