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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妨担阁,只不要到董仲舒读书台石莲盆中洗手。
”他两个原是戏话,却提醒了他二年前无赖事情,冷汗直流,默然无以为对。
沉吟半晌,方说道:“此番若便道再过扬州,只要问来元下落,其他儿女情事,我已灰心懒意了。
不必过虑。
” 两下分手,望京进发。
一路饥餐渴饮,夜宿晓行,来到京城。
三场已毕,一举成名,登了黄甲。
观政三月,选了仪征县知县,领了官凭,即日赴任。
经过扬州,便是邻县界内。
先自私行,到旧时下处,三年光景,依稀差不得几分。
主人朱小桥看见,一把扯住说道:“莫相公,你一向在那里?害得盛价,被程徽州家陷作强盗,好不苦哩。
”从头至尾,备细说出。
莫谁何道:“莫高声,我有道理。
我前番一时赶不着会试,心上焦躁,暂时往别处散闷。
不想一去三年,害了小价。
我今得中进士,现选仪征知县,待到任之后,再作理会。
”朱小桥见说已是邻近知县,就磕头跪下。
莫谁何挽住,说:“旧日相处,休行此礼。
”又说:“到任要紧,不得在此留连,你莫泄漏此事,也不要先对来元说知。
倘日后小价出监,定来寻你,你悄地送到仪征来,自当重酬。
”言罢,即下船到仪征上任去了。
过了数日,差家人到广西,迎接紫英、莲房到衙。
其年新巡按案临,乃莫谁何的座主,两个得意师生,极其相契。
莫谁何将来元被陷,实情诉上,到秋后巡按行部扬州,江都县解审。
巡按审到来元一起,反覆无据,即于文卷上批道: 盗劫金宝,而委弃其包袱。
道路之遗,来元拾之。
此人弃我取,非楚得楚弓也。
众盗既无所获,而独以来元为奇货,冤矣。
仰江都县覆审开豁。
文到江都县,提出来元再审。
其时程徽州已不在扬州开铺,知县开放来元,口里道:“可恨失主不在,还该反坐他诬陷才是。
” 来元归到下处,见了朱小桥作谢。
只道是天恩大赦,那知就里缘由,朱小桥一一与他说知了。
连夜起身,送到仪征县,朱小桥在外歇宿。
来元传梆入衙,见了家主,跪下磕头。
将被陷受刑苦情,说了又哭,却哭得个黄河水清,海底迸裂。
莫谁何道:“虽则是家主抛弃,你也须认自家晦气。
”来元哭罢,方才拜见紫英夫人。
听了声音,说道:“奶奶到也是扬州人,老爷几时娶的?”莫谁何良心还在,满面通红,只说:“娶久了。
”当日先与大酒大饭,吃个醉饱。
又发出了三十两银子,差人送与朱小桥酬劳。
莫谁何从此改邪归正,功名上十分正气,风月场尽都冷冷淡淡。
一日与紫英说:“来元为我受了三年牢狱之灾,甚为可怜。
他今年长了还没有妻子,莲房虽一向伏侍我,却喜不曾生育。
我欲将伊配与来元,打发他两人回去管家。
也得散诞过些快活日子,免得关在衙门里,不能转动。
”此时莲房假意不肯,其实本性活动,一马一鞍,有何不可。
紫英又落得做个人情,是夜即把两人婚配,一般拜堂,一般坐床,一般吃同罗杯。
虽不是金榜题名,也算是洞房花烛。
成亲之后,一般满月,然后打发起身。
归到广西,一般是双回门,虽非衣锦还乡,也算荣归故里。
正是: 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且说紫英在仪征县住了一年,对丈夫道:“自从随你做此勾当,勉强教做夫妻,终身见不得父母。
我母亲早死,今父亲想还在堂。
我想仪征县到江都,不过百里之遥,怎生使我见父亲一面也好。
”言罢暗暗流泪,自羞自苦。
莫谁何道:“奶奶莫性急,待我从容计较。
”不一日,为公务来到扬州,就便至斯员外家来拜谒,传进名贴。
员外见写着晚侍教生莫可顿首拜,只道是邻邦父母,出来迎接,那知道是通家女婿。
莫谁何久坐不起,斯员外只得具小饭款待。
席间偶然问道:“老父母是具庆否?”大凡登科甲的,父母在便谓之具庆。
若父在母丧,谓之严侍;母在父丧,谓之慈侍;父母双亡,即谓之永感。
莫谁何听得此语,流下泪来道:“赋性不辰,两亲早背,至今徒怀风木之感。
”斯员外道:“老父母早伤父母,学生老无男女,一般凄楚。
”言罢,也不觉垂泪。
这一席饭,吃得个不欢而罢。
临别时,莫谁何道:“从此别去,又不知何日相逢。
倘不弃敝县荒陋,晚生当扫门相待。
”员外道:“寒家祖茔,在栖霞山下。
每到春日祭扫,道经贵县,今后当来进谒。
”言罢即别。
明年三月间,员外果来仪征答拜。
莫谁何知道,报与紫英,说:“你父亲今日来到,还是相见或不相见?”紫英道:“我念生身养育之恩,只得老着面皮去见他。
”莫谁何听罢,一面分付整酒,一面迎接斯员外到衙中饮宴。
饮到中间,莫谁何道:“晚生有句不识进退之语相恳。
”斯员外道:“有甚见教?”莫谁何道:“忝在通家之末,今而后当守子婿之礼,敝房要出来拜见。
”斯员外道:“这怎敢?”说未了,只见紫英出来,扑地就拜。
斯员外老人家,眼不甚明,一时也跪下去。
起来一看,大声嚷道:“为何,为何?怎么,怎么?可怪花园中,遗下桃红鞋子,说是莫举人的,到此方见明白。
”说罢,恨恨不绝。
几年不见,并非喜自天来,只见怒从心起。
已而叹道:“生长不长进,怨不得别人。
”乃对莫谁何道:“当初我不肖之女,被坏廉耻,伤风化,没脊骨,落地狱,真正强盗拐去的日子。
我只得托言不肖女死,瞒过胡通判家了。
今后若泄漏此情,我羞你羞,从此死生无期,切勿相见。
”言罢,拂衣而出。
把一个无天无地的莫谁何,骂得口不啧声,含着羞惭,送斯员外出去。
紫英回到卧房,也害了三个月说不出问不明的病症。
从此秋去春来,莫谁何满了三年之任,次第升官,直做到福建布政使。
追咎少年孟浪,损了自家行止,坏了别人闺门,着实严训二子,规矩准绳,一步不苟。
大的取名莫我如,小的名叫莫我似。
一举连科,同榜少年进士。
并做京官。
何期大限到来,莫谁何在福建衙门得病。
此病生得古怪,不是七情六欲,不是湿然风寒,不是内伤外感。
只是昏沉焦躁,常时嘻笑狂歌,槌胸跌背,持刀弄剑,刺臂剜肉,称有鬼有贼有奸细。
紫英早暮伏侍,不敢远离。
一日睡在床上,倏然坐起说道:“我非别神,乃是琼花观伽蓝。
当初紫英前身,是江都大财主,莫可是桂林一娼妇。
财主许了娼妇赎身,定下夫妻之约。
不期财主变了此盟,径自归了扬州。
妇人愤恨自尽。
故此男托女胎,女转男身,有此今生之事。
莫可今生富贵,两子连登,是前生做娼妓时,救难周贫,修桥造路,所以受此果报。
临终时恶病缠身,乃因平白地强逼紫英使他不得不从,坏此心术,所以有此花报。
果报在于后世,花报即在目前,奉劝世人早早行善。
”言罢又复睡倒,仍然还莫谁何本色,霎时间呕血数升而死,呜呼哀哉! 紫英听伽蓝神显圣,又是一番惊异。
殡殓莫谁何,扶柩归广西。
来元夫妇迎接,莲房感念旧情,也十分惨戚。
却遇二子奔丧也到,刚刚三年孝满,紫英亦病,呼二子在床前吩付道:“父生临桂,母出江都,魂梦各有所归,缘牵偶成今世,即此便是遗嘱。
”言罢,就绝了气。
二子见说得不明不白,只道是临终乱命,不去推详。
那知紫英心上,倒是个至死不昏之人,亦是琼花观伽蓝点化之言也。
后人有诗道是好,诗云: 男女冤牵各有因,风情里面说风情。
今生不斩冤牵债,只恐来生又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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