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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
他每次都会坐在我的小房间的窗台上,我从小床上正好能望到他顽皮的晃晃悠悠的腿。
于是我就从被子里爬出来,热情地邀请他分享我藏在床下的零食,还有小人书。
他话不多,很多时候都是他听我叽叽喳喳地聒噪不停,我跟他讨论孙悟空的七十二变到底包括多少种东西——我已经学会从一数到一百了,孙悟空会变成花,会变成树,会变成猪八戒,会变成牛魔王——可是我怎么觉得这样数下来,好像数到一百也数不完的。
我困惑地看着暗夜中哥哥的轮廓:“到底一百更大,还是七十二更大呢?”他托起腮帮子,他和我一样,觉得这个问题真的是很伤人脑筋。
隔壁大人房间的灯亮了。
哥哥轻轻地冲我挥了挥手,然后打开窗子,就这样消失了,和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小时候,我们原来生活的城市还没有那些醉生梦死的霓虹灯。
然后我就“哇”地哭了,其实我并不想哭,只不过我心里存了太多的疑问。
比如我为什么不能像哥哥那样,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却不会摔死;比如哥哥到底是不是住在月亮上以及他到底能不能带着我到月亮上去看看;比如我们还没有约好哥哥下次什么时候再来——当这些事情此起彼伏争先恐后地侵略着我的大脑的时候,我除了哇哇大哭,就没有别的办法来表示我的焦灼了。
妈妈抱起我,轻轻拍打着我的脊背:“妈妈知道,臻臻做梦了——”奶奶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说:“会不会看见什么了,小孩子的眼睛干净得很。
”妈妈不出声地笑笑,对这种农村来的老太太的迷信言论表示无奈。
一转眼,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我十一岁的时候,班上开始有一些女孩子不知为什么,神神秘秘地去跟体育老师请假,那时候哥哥说话的声音也在奇怪地变粗,有一次他还让我伸出手去触摸他脖子上那块凸出来的积木;十五岁的时候,我喋喋不休地跟哥哥讲述着我明恋的电影明星和暗恋的隔壁班男生,他从鼻子里轻轻地发出“哼”的一声以示嘲笑;十八岁那年夏天,我考上了医学院,也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刻骨铭心的失恋。
北方明朗的夏夜,哥哥轻车熟路地从窗户进来。
我们相伴了这么多年,那是他头一回紧紧地拥抱我,哥哥的胸口是凉的,不过不是那种没有生命迹象的冰凉。
我流着眼泪问他:“为什么曾经那么深刻地眷恋着的人,明明还活着,却已经跟我永别?他不如死了好,如果这样的诀别是自然力造成的,我想起他的时候就还不至于这么难过。
”哥哥说,他不懂这些,他心里没有我们的贪嗔痴,只不过他和我是永远不会永别的。
这点,我也坚信。
哥哥没有严格意义上的肉体,没有名字,没有存过的证据,连生命也没有,所以他当然不会幻灭,不会归于无形。
这么想想,就觉得无比安慰。
二十二岁,我到苏格兰去做了半年的交流生。
那个地方的海岸、礁石,还有无边无际的寂寞让我知道了原来一切的生命力都起源于荒芜。
午夜,我躺在宿舍里听电台里的谈话节目。
鬼使神差地,某一天,我给那个节目打了电话——我一开始纯属无聊,我自己也没想到电话居然打通了——我忽略了苏格兰那个地方人很少,我是说,跟我从小生活的城市比较的话。
我不知道是什么驱使我跟主持人说出了关于哥哥的事情——对,我完整地说了所有的故事,从妈妈流产说起,到童年,到现在,我说妈妈真的顺利生下了哥哥,那就绝对没有可能在次年的六月生下我了——那么我又会在什么地方,在哪一个生命里寄居呢?也许是异乡深入骨髓的寂寞让我觉得没什么能算得上隐私,也许是因为用另一种语言讲述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主持人说,是不是因为你自从知道了哥哥存在过——他用的是过去时——这件事就给童年的你留下阴影了呢,所以你才总是有哥哥会回来看你的幻觉,如果哥哥顺利出生的话,你就不可能存在了,你觉得你偷了别人的人生,这让你对自己的存在产生某种恐惧。
他的语气温和,但是毋庸置疑。
于是我把电话挂了,沮丧地发现自己很蠢。
我根本就不应该跟人谈论哥哥,根本就不应该试图让人明白这件事,不管那个听众说什么语言,不管会认为我在讲述一个幻觉。
这真让人恶心。
后来,哥哥就来了。
他出现在苏格兰的老房子的壁炉里面,把身体蜷成一个奇怪的姿势。
他轻轻地微笑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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