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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九死十三灾中(2/5)

子扭头进了店。

叫花子也不着急,破砂锅子摆在地上,堵着大门侧身一躺,摆了个罗汉爷醉卧松根的架势,右手托头、左手打板,嘴里头不干不净地又唱上了:“南来北往都是客,看看掌柜的太缺德。

这厉家老店不能住,三间屋子塌间半,虱子跳蚤滚成蛋,昨晚住了六个客,一下咬死两对半,还有一个没咬死,扒着床板直打战!绝户地上丧气多,牛头马面门前站,丧门吊客后边跟,十殿阎罗屋中坐,一会儿里边就着火!倒霉呀大掌柜的!后院都他妈冒烟了!” 厉掌柜脾气再好,听了这么戳肺管子的话也坐不住了,愣让叫花子又给他从屋里骂出来了,气得脸都紫了,下巴颏上的胡子直颤,又碍着身份拉不下脸来对骂,指着叫花子干张嘴说不出话来。

人家店里还有伙计呢,能看着掌柜的吃亏吗?当时冲出来四五个,有拿着顶门杠的,有抄着擀面杖儿的,也有拎着笤帚的,“呼啦”一下围住叫花子,这就要开打。

叫花子脖子一梗,扯开破锣嗓子大吵大嚷:“诸位诸位诸位,你们上眼瞧瞧,厉掌柜不可怜穷人不说,还要以多欺少、恃强凌弱,他开的不是黑店是什么?” 大街上熙来攘往,厉家老店门前这么一吵一闹,引得过往行人纷纷驻足,全挤在门口看热闹,里七外八围得密密匝匝。

有人没听见叫花子刚才唱的丧气歌,还跟着瞎劝。

厉掌柜拦着伙计不让动手,怕他们下手没轻没重,打死打残免不了惊动官府,官司输赢都得花钱,为了一个打板要饭的叫花子不值当的。

何况老少爷们儿全在一旁瞪眼看着,他可不想落下个“为富不仁”的骂名,正待息事宁人,里头厉家老店的少东家却已被惹恼了:“全给小太爷闪开了!我倒看看是谁吃了熊心吞了豹胆,敢在我家门口撒野!” 话到人到,厉小卜横着膀子从店中蹿了出来。

这小子身为老铁桥一带的孩子头儿,不说一呼百应,二三十个小兄弟他手底下还是有的,整天凑在一起到处惹祸,常以锅伙混混儿自居,站没个站相、坐没个坐相,趿拉着两只鞋,走路歪歪扭扭、逛逛荡荡,开口闭口的光棍调,“三岁刮胡子——岁数小茬子老”,没理搅三分,得理不饶人。

甭看隔三岔五出去惹祸,厉小卜可并不糊涂,胳膊肘不能往外拧,知道向着自己家里人。

只见他分开人丛来在当场,歪着脖子,高扬脸儿,冲着叫花子一咧嘴,露出四颗小虎牙:“我说,这位花爷!”叫花子听这话扎耳朵,往常过来搭话的,要么叫他“花子”,那是给钱的善主,要么称他一声“爷”,那是一个门儿里吃饭的后辈,“花爷”当怎么讲?到底是花子还是爷?这不存心拿他逗闷子吗?但你有来言我就得有去语,叫花子翻着眼皮瞅了瞅,一开口也是阴阳怪气:“沿街乞讨的臭叫花子,可担不动少东家这个‘爷’字!”厉小卜骂道:“甭他妈废话!清晨早起你是头也不梳、脸也不洗,在我们家门口摆这么一个架势,怎么着,这是要卖派卖派,跟我耍光棍是吗?傻小子喝尿——你不含糊是吗?”叫花子鼻孔中一哼:“不敢不敢,咱要饭的缺衣少食,只求少东家恩典。

”厉小卜说:“这还算句人话。

既然是要饭的,那你就规规矩矩要饭,别挡人家买卖、掐人家鸟食罐子!我们老厉家向来行善积德,来条狗也得给半拉窝头,你开口就是一万两,这是要饭的还是劫皇纲的?慢说是没有,即便有,给你你敢要吗?扛得动吗?”叫花子闻听此言,口中“嘁”了一声,当时手里的呱嗒板儿一晃,拔高嗓门又唱上了:“少掌柜的莫取笑,您给什么我都敢要。

不管是钱不管是票,也不管衣裳和鞋帽,不管是地不管是房,也不管米仓和面仓,您给座金山我能搬,您给座银山我能扛,给条棉被再给张床,给个媳妇儿我就入洞房!” 旧时打板儿要饭的花子都得有这个能耐,看见什么唱什么,肚子里一转悠词儿就来,还得合辙押韵、有板有眼,否则要不下钱来。

厉小卜没有那个本事,但这小子整天在街面上混,坏门儿最多,仗着年岁小脸皮厚,把两个大眼珠子一瞪:“行,这话可是你说的,小太爷我有泡热乎屎你要吗?”瘦麻秆刚才说了“您给什么我都敢要”,人家给你一泡屎,接得住吗?话赶话僵在这儿,此时再改口,那就算认栽。

稍一打愣,厉小卜的裤子已经褪了下来,撅着屁股就往他脸上蹲。

叫花子没想到这小子这么豁得出去,不怕不要命的,就怕不要脸的,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撒开腿就跑,惹得围观百姓一阵哄笑。

厉小卜不依不饶,追着叫花子痛打落水狗,非得给他讨饭的砂锅砸了不可。

叫花子跑得快,厉小卜脚底下也不慢,一个追一个跑,转眼去得远了。

怎知这一去就是杳如黄鹤无影踪了,直到天黑也没回来!厉掌柜带人四处寻找毫无结果,老两口坐在屋里相互埋怨,当时怎么就没拦住他呢? 窦占龙听店里的人说了经过,深觉此事蹊跷,当天在厉家老店门前搅闹的乞丐,十有八九是他在老铁桥上撞见的瘦麻秆。

老话说“人心歹毒狗都不吃”,厉小卜落在恶丐手上,那可是凶多吉少了!窦占龙不敢耽搁,骑上黑驴连夜出去找人,兜着底儿翻遍了天津城,甚至买来整笸箩的肉包子,什么地方要饭的多往什么地方去,挨个舍给他们肉包子,问他们见没见过一个使铁呱嗒板的细高挑叫花子,能问的全问到了,一连三天目不交睫,却没有半点儿头绪。

窦占龙身上埋着鳖宝,不饥不渴、不疲不乏,傻哥哥可扛不住了。

窦占龙让傻子先回去歇一宿,自己接着找。

寻至夜半三更,刚拐入一条巷子,忽然被一阵黑沉沉昏惨惨的旋风裹住。

他见情形不对,拨转坐骑往后退,可是说什么也绕不出去了。

窦占龙闪目观瞧,看到地上有一串串的小孩手印。

换个人准以为撞上鬼了,他那双夜猫子眼可不是吃素的,看得出是障眼法,心里“咯噔”一下,甭问,又是个狐獾子!因为关外的獾子也叫“鬼手獾子”,两个后爪形如小孩手掌。

窦占龙不由得暗暗动怒:“真叫破裤子缠腿阴魂不散啊!可你也太不自量力了,敢给我上眼药?”当下是一不慌二不忙,稳坐在驴背上,手拿烟袋锅子连抽三口,紧跟着使劲一吹,但见旋风开处,走出来一个小黑胖子,三尺多高不到四尺,细脖子细腿,腆着个圆鼓鼓的大肚子,腰里别着一把黑沉沉的大剪刀,自报家门——“老黑十”! 窦占龙目空四海,可不会将一个狐獾子放在眼里,看见对头找上门了,他是二话不说,抡着烟袋锅子便打。

老黑十忙将他拦下:“且慢动手!”窦占龙问道:“怎么,你腰里的黑剪子是摆设不成?”老黑十连连摆手:“我才有多大本事,哪敢用黑剪子对付您呢?还甭说是您了,您那头宝驴的尾巴毛我也剪不掉一根啊!”前仇旧恨它一概不提,说完话反而退后两步,对着窦占龙躬身下拜:“窦爷,且受在下一拜。

”窦占龙拿手中烟袋锅子一指老黑十:“你拜我何意?”老黑十坦言相告:“在下有一桩买卖,特来与窦爷相商。

”窦占龙几次三番跟这窝狐獾子打交道,准知道它没憋好屁,眼下急着去找瘦麻秆,哪有心思跟它猜闷儿:“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恕不奉陪了。

”说完拨转坐骑,扭头便走。

老黑十并不阻拦,只在他身后“嗤嗤”一笑,自言自语般地嘀咕道:“妄称什么目识百宝,落宝金钱摆在鼻子尖儿底下,他愣是看不见……”得亏老黑十不是说书的,否则同行同业的全没饭吃了,太会把点开活了,一句话攥住了窦占龙的脉门,“落宝金钱”四个字如同四根钢钉,硬生生将他钉在了原地,夜猫子登时一亮:“落宝金钱在哪儿?” 他越着急,老黑十越不着急,摇着头晃着脑,开口满带高矮音儿:“若问落宝金钱啊,跟厉家老店少东家离得不远!”两句“拴马桩”一出口,窦占龙是彻底走不成了,只得耐着性子,听老黑十从头道来: 关东山里的狐狸,大致上有“草狐、灵狐”之分,草狐只会满山乱跑、抓鸡叼兔子、趴窝生崽子,灵狐则是胡三太爷门下的徒子徒孙。

当年有一只横骨插心的草狐,看人家受香火眼馋,也惦着求个善果,便从老坟里掏出个骷髅头,三更半夜顶在脑袋上,对着月亮下拜。

不知是老天爷犯困打盹儿,还是当天晚上喝多了,草狐望天拜了三拜,顶在脑袋上的骷髅头居然没掉,自此开了灵窍,多少有了点儿道行,虽不能褪去横骨幻化人形,却可以口吐人言。

那也不简单了,您想啊,荒郊野外撞见只大狐狸,开口跟你说话,那得多瘆人?胡家门祖师爷顺应天意,将它收入门下,命它忌血食、修善道。

草狐倒也听话,多少年下来没开过荤,成天跟着师兄师弟师叔师大爷们吸霞饮露,怎奈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到处搬口弄舌、挑拨是非,嘴还特别碎,张家长李家短、谁家媳妇儿不要脸,逮什么说什么。

可把一众同门烦得够呛,送了它一个名号叫“胡臭嘴子”,谁也不待见它,但凡粘上这贴“老膏药”,脑仁儿都能给你叨叨酥了。

老祖爷见了它都躲着走,告诉它没事儿少往家来啊,有好东西自己留着吃,甭往我这儿送,逢年过节的在门外磕个头就走,我绝不挑你的理儿。

混到此等地步,它胡臭嘴子仍不知悔改,到处逞口舌之快,果因言多语失触犯门规,于情于理它也不能活了。

但老祖爷念在它是无心之过,留了胡臭嘴子一条命。

只不过死罪能免、活罪难饶,将它困在寸草不生的狐狸坟,到死也出不去。

直到窦占龙用金碾子打死了看守狐狸坟的黑老八,骑着黑驴一路狂奔,胡臭嘴子趁机叼着驴尾巴,也跟着一人一驴逃了出来。

胡臭嘴子知道自己的祸惹大了,也认定了窦占龙是个憋宝的奇人,如若躲在此人身后,或可借着他的天灵地宝躲避劫数,但又不敢离得太近,一路尾随在后,跟到了口北祭风台二鬼庙。

它这样的狐狸躲在深山老林中尚可,入了尘世就是兴妖作祟,哪怕不会为害一方,老天爷也不能留它,雷劫火劫童子劫轮着来,一次比一次凶险。

胡臭嘴子心惊胆战,找个坟窟窿钻了进去,轻易不敢出来。

当时守着狐狸坟的黑九娘,奉命来捉胡臭嘴子,却因自作主张,途中去找窦占龙寻仇,搅乱汤二膀子蒸馍馍娃,结果命丧在车马店。

狐臭嘴子又躲过一劫,趁着口北兵乱溜出坟窟窿,在二鬼庙中盗走了大罗罗密的团龙褂子。

眼看着窦占龙当场毙命,它匆匆逃出二鬼庙,来了个溜之大吉。

半路上它顺手招下一个替自己跑腿办事的香头。

俗话说“破磨配瘸驴、倭瓜熬烂梨”,胡臭嘴子招的弟子也不是良善之辈,正是锁家门大罗罗密手下那个瘦麻秆,同样生了一张臭嘴,口毒心狠似豺狼,跟它臭味相投。

胡臭嘴子出逃以来,也吃上血食了。

瘦麻秆答应供上它的牌位,一年伺候它吃一次小凤凰,喝一次红茶,说白了就是吃一只小公鸡,喝一碗鸡血,它则保着瘦麻秆做个花子头儿。

只不过花子头儿也分大小,就冲瘦麻秆那个倒霉模样儿,执掌锁家门的鞭杆子那叫痴心妄想,他们家祖坟上就没长那根蒿子,顶多传他一个拍花子迷魂咒,拐来几个小叫花子供其驱使。

一人一狐从此离开了口北,仗着团龙褂子可以避劫挡灾,胡臭嘴子在世上东躲西藏了三十年。

不过团龙褂子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挡一次劫数,就裂一道口子,时至今日,早已残破不堪,丝挂着丝、缕挂着缕,几乎变成了碎布头儿。

走投无路之际,它又撞见了窦占龙,当时也是大吃了一惊,看来憋宝的绝非常人,竟有起死回生之术。

便躲在暗处窥觑,偷听到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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