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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走下去,若八天之内不能阻止右菩敦人,一切就都完了。
这是一场恐怖的豪赌,胜者全盘通吃,败者荒野埋骨。
无论如何,明年开春之时,左右菩敦两部必将只余其一。
眼圈发热,夺洛紧紧闭上了眼,是他将十七万子民领上了这条路,他不愿输,也不能输。
他逼迫自己睁开双目,再一次环视战场。
雨停了,东方天际渗出微白,晨曦渐露,大营隔岸的火墙已被漂去了鲜烈的红色,热焰阵阵扑来。
鏖战一夜,右菩敦部大营仍在两里开外,连个边也没摸上。
一面是大火,三面是围篱,这座营盘难道真的无懈可击?忽然,夺洛屏住呼吸。
为了不让北岸的火势殃及大营本身,拦马篱垒至铁河岸边便不再延伸,河床上并未设障。
铁河这一段平缓清浅,若逆着水流前进,也许能把三五百人送进大营……把骚乱和死亡也带进去。
那么,哪怕今天同来的五千余骑都折损在此,哪怕他自己也死在这儿,都值得了。
夺洛从掌号的骑兵手里夺过猎号,吹响短促的三声,稍作停顿,又是同样三声。
那是召唤整队冲锋的信号。
他重又握紧开裂的盾牌,右手高高扬起弯刀,纵马突破人群,向河中跃去。
骑兵们艰难地企图挣脱敌手,追随他一同冲锋,右菩敦人却紧追不舍,数千人的战团被缓缓拖离原地,如同沉重而笨拙的巨兽,一脚涉入了铁河。
火舌的热焰烤得夺洛额头一层薄汗,飞溅的水雾却一直将他打湿至腰。
手臂与钢刀在眼前挥舞,犹如怪异的藤蔓,骨肉为枝,白刃为叶,一沾身便是一道血淋淋的伤。
铁河里充塞了喧闹踩踏的人马,局面混乱不堪,那短短一里多路的水道,像是永远也走不完。
夺洛拖着疲惫的身体踏水前行,盾不知何时丢了,左一半大约是卡在了什么人的刀刃上,右一半仿佛敲断了某个右菩敦人的肋骨。
马儿的步履也不轻快了,身上蒸蒸冒着汗气,几步一滑。
人丛的缝隙里钻进了新鲜的风,丝丝缕缕,令他精神振奋。
甩开最后一个纠缠不休的敌人,夺洛钻出战圈,终于再度看见了那处缺口,竟没有一个人把守,就无遮无拦地敞在那儿。
那豁口通往胜利,他梦寐以求的胜利。
这一刻他简直可以跪在水里,亲吻脚下的河床污泥。
豁口里,响起马蹄翻搅波浪的清亮水声。
夺洛惕然望去,不由得攥紧了握缰的手。
拦马篱后一骑缓缓绕行而来,中间还隔着五六十步,已觉得马背上的人脸色苍白异常。
来人一身男装,右腿上紧扎着厚厚的白布巾,像是新近受了伤。
那人踏出缺口之外,又走了几步,才挽住辔头。
有个十六七岁的小骑兵抢到夺洛身前,弓箭瞄准了来人的心口。
火焰像旗帜般抽打着空气,猎猎作响。
那人身影伶仃,独自面对庞大的战团,久久沉默,不发一语,恍如一尊无生命的石像,只有满头银发在寒冽的晨风中飞舞。
“染海?”夺洛脱口唤出她的名字。
“你回去吧。
”她的声音里有一线难以觉察的颤抖。
“我不能。
”染海抽刀指向他,“我不会让你进去,你走吧。
”“染海,别拦着我。
”他朝她伸出一只手,如同在等待她把手放进他的手心,“跟我走,做我的阏氏,只要……只要你还愿意。
”“这么说,你答应我父汗的条件,让我做你的正帐阏氏了?”女孩银紫的瞳子冷冷凝视着他。
夺洛轻轻摇头:“那只是个无用的头衔,没有任何意义。
我发誓,你是我此生最后一个阏氏,查尔达什是我此生最后一个儿子,左菩敦的世子,将来会继承我的汗位。
这还不够吗?”女孩垂首想了片刻,脸上浮现了隐约的笑影:“行,不过,我也有条件。
”“当然。
”夺洛强压下心头的不安,“一切都随你的意思。
”“真慷慨。
”染海的银紫眼睛里,闪过苦涩的嘲谑神情。
她抬起手里的刀,指向拦马篱下推挤着的右菩敦人,“我的十五万部众,就是我的嫁妆。
他们都得跟我一起去白石。
”“白石能容多少人扎营,你我心里都有数,你明知道这不可能。
”“我是右菩敦的尔赛依,不论我到哪儿,右菩敦人都与我一起,哪怕一个也不能落下。
”她神色沉静,一字字缓缓道来,竟是不留丝毫余地。
夺洛咬了咬牙:“如果你非要挡着我的话,我……”“你要把我怎么样?杀了?剐了?”银发的少女终于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好一会儿她才止住笑声,抬手拭去眼角的一点湿润,“你快走吧,回你自己的大营去,说不定还能和你弟弟见上一面。
”夺洛尚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一刹那间手脚却已本能地冰冷了,眼前一阵发黑。
他拨转马头,跳上河岸,疯狂地打马朝东南方向奔去。
苍凉绵长的猎号声一路尾随,召唤着左菩敦人全体撤退。
天从来就没有放晴过。
出发的次日凌晨下起了雨,至今已一日一夜没有停歇。
天地混沌难分,灰白雨线从黑暗中延伸而下。
鹿渡滩南面的上百亩沙芦草高过人头,足以隐藏整支军队的行踪,却拦不住凄厉的北风。
衣服湿透了,紧紧塌在身上,风把残存体温一层层飞快剥去,寒冷钻过血肉一直啃进骨头芯子。
生火会暴露目标,五千多号人只能缩在油布下哆嗦着,战马默默站在雨里,稀泥汤顺着鬃毛流淌,在末端结成冰茬。
夺洛抹去脸上的水,眯眼眺望。
细细一星橙红,在大地尽头模糊地亮着。
“看清了吗?能保证吗?”他问。
斥候点头,肮脏的雨水淌下鼻梁两侧,如涓涓溪流。
“羊有百来头,都在圈里,马只有两匹。
里头最多只有两个男人。
”“没有狗?”夺洛仍安不下心。
“太冷了,也许在营帐里。
”身后的人全都坐在烂泥地上,默不做声地看着他。
小伙子们冻坏了,自下雨以来没吃过一口热的,夺洛能感到那些目光落在背上的重量。
他们已经在这儿隐蔽了将近一天。
据右菩敦人的行进速度推断,他们会在黄昏前抵达鹿渡滩,并在此涉过蜜河,继续西行。
骑兵们在这儿找了个埋伏的好地方,只要右菩敦人一过,就抓住时机从背后突袭。
可是右菩敦人转了向,那些右菩敦人今晚本该在鹿渡滩倒一场大霉,谁知道雨水拖住了他们自投死路的脚步,眼下已是午夜,骑兵们徒劳地淋着雨,连个喷嚏也不敢打,右菩敦人却远在西北四十里外扎营过夜,头顶有营帐遮蔽,脚下有温暖的火塘。
骑兵头领法特沃木早已失去耐心,要求直接突袭右菩敦大营,被夺洛否决。
“只有旱獭才会缩在洞里等待什么狗屁时机。
我们是天马之子,天马从不停步,汗王。
”壮汉抱怨。
“不错,天马从不停步。
”夺洛表示同意,“夺罕会这么想,右菩敦人也会这么想。
他们准备在路途上与我们一较快慢,却无论如何也料不到会在半路被旱獭攻击。
”法特沃木坚持:“旱獭咬不死人。
”“咬不死人,却可以咬伤他们的腿脚,让他们走不动,那就够了。
”夺洛摆手,制止了法特沃木即将出口的争辩。
如果哑巴在场,他会怎么说呢?夺洛不禁思忖,随后自嘲地笑了。
哑巴即便活着也不说话,只用石子与树枝在河滩上写画,何况是死了呢?哑巴和老婆始终没来与大队会合,夺洛派人去他家的牧地查看,女人不知去向,火塘上熬着的乳酥烧成薄薄一层炭泥。
找到哑巴的尸体时,他已顺着蜜河漂出好几里地,在水面上慢吞吞地打着转儿。
但夺洛大约知道哑巴会对眼下的情势发表怎样的意见。
右菩敦人男女老幼多达十七万之众,四围布满彻夜巡逻的游哨。
他们这么一帮又冻又累的骑兵贸然长途奔袭,在途中就会耗去大半体力,更别提抵达右菩敦营地时天已破晓,远在数里之外就会被发现。
在这样的情况下与那支庞大的队伍作战,胜算几近于无。
最好的选择还是继续潜伏,等待明天傍晚右菩敦人走进安排好的圈子。
东陆人教会了他等待时机。
天气恶劣,敌人的游哨不至于把触角伸到这么远的地方,他也想让小伙子们生起火来烤烤,然而远处那点橙红光晕令他心中犹豫。
那是一顶小而肮脏的羊毡营帐,雨夜里透出温润诱人的光。
有火就有人,有人就会泄露他们的行踪。
雨滴嗒嗒砸着油布,油布上的凹坑里全都兜满了水,到处是冻得牙齿打架的细微声响。
湿冷带雨的风仿佛冰凉的巴掌,不停不歇地盖过来,比下鹅毛大雪还难熬。
“他们是右菩敦人,咱们不就是来杀右菩敦人的吗?”法特沃木脱下左脚靴子,哗地倒出里头的黄泥汤。
他说得对。
总不能为了躲避几个右菩敦人,就让五千多号自己人冻死在大雨里。
夺洛迅速做出决定:“你去一趟。
”法特沃木迫不及待把靴子套回脚上,冲他一笑,白牙在夜里明晃晃的。
“你,你你你,你。
”骑兵头领开始挑选要带去的人,总共点出十几个行动敏捷轻巧的,上马直奔那处营帐。
夺洛目送他们走远。
风更大了,驱赶着银色雨线一阵阵迎头而来,抽得人睁不开眼。
草叶激烈地互相拍打,声音宛如涨潮的大海。
这能掩盖法特沃木他们前进的马蹄声,而雨水会洗去陌生人马的气味,暂时蒙蔽牧犬的鼻子,他这么期望。
那一小支人马悄无声息地接近营帐。
大雨模糊了视线,很快他们的身影便溶入夜色,不复可见。
夺洛默计着时间,手指无意识地搓揉一团草叶。
过了一刻半,他心头隐约浮起一层疑云。
太安静了。
方才的斥候来去谨慎,路上也只走了两刻,法特沃木他们早该到了。
那些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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