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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出众的骑兵,却不是刺客,杀人的时候总是大刀阔斧,沸反盈天。
可是眼下一切寂静如死,马蹄、人语、哭喊……什么也没有。
等待漫长得令人心焦,他紧紧攥住刀柄,克制胸中的冲动。
幽暗的影子仿佛从黑夜尽头冲出,疾驰而来,随后是两个、三个,乃至整支骑队浮现在视野中。
总共只有十余人,不是敌人,是法特沃木他们回来了。
个头高大的灰花马直冲到他眼前,才被主人猛然兜转方向,法特沃木尚未开口,夺洛已经明白他要说些什么。
“里头没人?”骑兵头领喘息着,点了点头。
鹿渡滩水流平缓浅静,是右菩敦部渡河西迁的必经之路,在河滩附近零星布下无人的营帐作为诱饵,是个聪明的主意。
他们方才贸然现身,接近那些营帐,只怕附近的右菩敦暗哨早已循踪发现了他们的埋伏,转头赶回大营送信。
这样风疾雨骤的夜里,要找到草海中孤骑奔驰的暗哨,根本是在做梦。
“起来,起来,都起来!”夺洛放声吼叫,保持静默并无意义,他们早已暴露。
“上马!准备突袭!立刻出发突袭!”骑兵们从油布底下钻出来,推绊着,诅咒着,所有能撞击的东西都发出响亮的铿锵声。
每个人都在奔跑,弯刀拍击大腿,腋下夹着轻盔。
有人腿脚麻木,无法保持平衡,有人被暴躁的战马咬了胳膊,大声辱骂那匹马的母亲。
这些人的谈吐举止从不文雅,却都有野狼般的敏锐与强韧,很快都在踢蹬不安的群马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匹,像黄蜂般轰然上路。
一刻过后,他们到达鹿渡滩南岸,在此分为三股,夺洛自领一支,沿河向东直进,将最早出现在守夜的右菩敦人眼前,吸引他们的注意,而法特沃木带一千五百人渡河由北岸攻入大营,最后一支与法特沃木同行,但走得更远些,在右菩敦大营东面渡河,迂回包抄。
快,快,快。
夺洛打马奔驰,鼻子里灌满寒风和自己身上的火油气味。
雨点在半空就已凝冻,化为冰粒,打在轻皮甲上嗒嗒作响。
战马在寒冷的空气中吐息,肩上蒸蒸升起乳白汗气,人们的手指缠绕着用以保暖的薄毡条,却还是冻得发木。
“尔萨,会不会太迟了?”老护卫阿孜雷并马过来,呼啸的寒风让他苍老的声音变得支离破碎,“说不定那个报信的游哨已经赶回右菩敦大营,右菩敦人现在已经跳起来穿盔甲啦。
”阿孜雷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原本夺洛想要的是一次来去如电的突袭,一击即退,绝不恋战。
一旦战况开始胶着,他们便会陷入劣势。
“那就再快点。
”夺洛镇静地回答,“多烧点粮车,多给他们留几个死人和寡妇。
在他们哭着收尸埋葬的时候,我们早就到了白石了。
”前方的天空一角是奇异的暗紫红色,积云层叠。
部族转场的行踪从来也无法隐蔽,白天有滚滚的马踏尘烟跟随大队,夜里数以千计的火把更会暴露大营的所在。
地平线上模糊的光雾逐渐清晰,显出了大营的森森轮廓,夺洛纵马跑得更近些,才勒紧缰绳,身后骑兵们纷纷止步。
阿孜雷惊异地眯起眼睛眺望:“他们的牧群在哪儿?”“我们可不是来找羊的,大叔。
”骑兵中有人悄声回答,跟随其后的是一阵轻笑。
右菩敦人的营盘扎在铁河南岸,比预期的规模小得多,却异常密集。
数万营帐层层套叠,围成杂乱的同心圆环,每层都留有方便马匹进出的断口。
营盘外围一周空出约有二百尺,再向外,一面是宽阔清浅的铁河,另三面都是临时搭建的拦马篱。
围篱粗疏而简陋,用荆棘与树杈搭成,却高过人头,若是企图单凭速度冲开缺口,首先就会摔折脖子,即使战马侥幸跳了过去,也无法保证骑手那时仍在马背上。
围篱内侧每隔百步就有守夜的火堆,热流向上蒸腾,扭曲了夜色。
一定是他那在东陆长大的弟弟的主意,夺洛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一勾。
几年前,哑巴曾用石子与荆条在沙地上摆出过与此类同的布局,只不过是四面设障,而非一面临河。
夺洛对此付诸一笑。
只有长年居住在石头城墙中的东陆人才会生出这样愚蠢的想法,草原地势如此广阔,无遮无拦,即便河水或山脉提供了一道天然的防线,仍有其余三个方向可以进攻。
无论何时,在瀚北画地为牢,固守一处,都无异于自掘坟墓——只除了今天。
一个部族的规模相当于一座城,当一座移动中的城市预知自己要遭受短暂而猛烈的攻击时,这是它能摆出的最完美最紧密的防御姿态。
只要将进攻抵挡在大营以外,混乱与迟滞便会减至最低,右菩敦部仍有很大希望及时抵达冬场,那么这次突袭也就几乎失去了意义。
夺罕在最恰当的时机布下最恰当的防卫,想必早已预料到他今晚的进攻。
蚕豆大的冰霰子打在枯干的广袤草海上,寒风刮得鬼哭狼嚎,拦马篱内守夜的右菩敦人尚未发觉他们。
“赫巴尔呢?”夺洛问。
赫巴尔是他们派出的斥候,两个时辰前,他叫人送回了右菩敦人扎营的消息,此后再无音讯。
“没人能找到赫巴尔。
”老阿孜雷回答,“除非他自己愿意出来。
”夺洛眉头紧锁:“别是落到右菩敦人手里了。
”“不会的。
哪怕是站在上风口,赫巴尔的鼻子也能闻出昨晚谁和谁一块钻了干草堆。
除了鬼,没人能逮着他。
”阿孜雷一笑,使得他的歪鼻子看来更歪,“咱们身上这么大的火油味儿,不愁他找不着。
”没有回头路了,夺洛思忖。
假如就此撤退,失去对右菩敦人的牵制,另外两队骑兵先后抵达,无异于以卵击石。
必须是今晚,不论赫巴尔是死是活,不论夺罕是否已经严阵以待,他们都必须进攻,不是为了一夜的短暂胜利,而是为了让他的十来万部众,无论妇孺老小,全都平安抵达冬场。
一切不曾改变,如果右菩敦人加厚了防御的壳,那么他就加重锤击的拳,如此而已。
夺洛低声下令:“点火吧。
”阿孜雷打亮火镰,红热的火星在冻雨中飘散。
自前而后,队伍中的火把被逐一点亮,他们在黑夜中暴露了自己。
营盘内的牧犬先发现了他们,尖声吠叫起来。
夺洛脚下马刺轻磕马腹,一振缰绳,骑兵们随他驰向前方。
右菩敦人叫嚷着从营帐中涌出,像一窝被灌了水的蚂蚁。
他们慌乱地放箭,一阵箭雨越过藩篱,却在半空被西北风迎头阻挡,凌乱无力地栽入草丛,离夺洛他们尚有数百步之远。
夺洛将火把横咬在口中,自腰间箭壶抽出一束短翎箭,引燃缠有浸油棉纱的镞头,流星般一气放了出去。
骑兵们的动作与他一样快,成千上万的羽箭乘风远飏,大多曳着火光扎进营帐外围的粮草篷车,有几枝箭落到右菩敦人身上,其中一个捂着脸盲目地打转,发出凄厉的叫喊,指缝中露出深扎于眼窝中的箭翎。
“前进!前进!”夺洛呼喊。
他们涌向前方,直到右菩敦人的箭雨迫使他们止步。
隐蔽在围篱内侧的右菩敦人镇静下来,列成数队轮流向外放箭,不断有援军加入,堆成黑压压的一带。
骑兵们在围篱外三百余尺处展开,呈月牙形状,借助偏心的风势继续将火箭送入营盘。
篷车的油布顶盖淋了一夜的雨,即便中了数箭也燃不起明火,只是涌出灰白色的滚滚浓烟。
营帐中奔出的右菩敦人越来越多,奔忙着往篷车上浇水。
“尔萨!箭不多了!”阿孜雷叫嚷。
夺洛的箭壶早就空了,鞍后熟革袋子里备有大束箭矢,也已消耗过半。
他扬手示意放慢些,火雨渐渐稀疏,右菩敦人却始终缩在围篱下,扭扭捏捏不肯出来。
夺洛按捺不住心焦。
再这样下去,箭矢耗尽之后,他们不得不撤离。
法特沃木带领的那支骑兵不该被落下这么久,他们怎么了?铁河北岸与营盘东面仍是无尽宁静的黑暗,右菩敦人暂时停止了放箭,仿佛不再抵抗,但只要骑兵们企图前进,就会有一阵及时的箭雨当头落下。
身旁忽然有匹空鞍的战马冲出队列,奔向前方,几乎立刻失蹄屈膝,滚倒在地,背上立着箭翎。
“冷箭!冷箭!”身后有人大声叫嚷。
夺洛回头去看,转得太急,忘了齿间还咬着火把,灼烫透明的火舌一瞬间顺风舔过面颊,燎出伤痕。
骑兵们手中高擎火炬,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箭矢——数十,数百,数千,如从黑暗中涌出的扑火群蛾,迎面刺穿血肉。
“熄火!散开!”夺洛高喊,一面丢了火把,抓起盾牌遮蔽头脸,策马循着来箭的方向冲去。
幸存的骑兵们抛开火把,追随在后,与他一同发起反攻。
然而敌人已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散开,让他们咬了个空。
来不及惊讶,战斗已在四面八方爆发,敌人楔入骑兵们之间的每一处缝隙,正像从两翼扎进来的数千尖刀。
天地无光,夺洛辨不清敌人的面目身形,只能奋力挥刀抵挡身边上下翻卷的刀光,每一记都震得虎口麻木。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夺洛听见阿孜雷在某处连声咒骂。
他们被缠住了。
眼下的敌人并非乌合之众,人数至少双倍于他们,法特沃木他们再不从对面渡河突袭的话……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他喘息着朝西北方向瞥了一眼,又一眼。
冰霰子仍在下着,在如漆如墨的夜色中划开一道道细密银线。
越过河面,越过草原,在那银线交织的雨幕最深处,依稀有颗昏黄的小小亮点,渺茫得犹如幻觉。
“法特沃木在那儿!”他呼喊,“看!看他的火把!”骑兵们用欢呼和喊杀声回答了他,也有敌人趁那瞬间寻声摸到了夺洛的身边。
来人沉默不语,呼吸却粗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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